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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水之瑜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完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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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匿名  发表于 2010-3-24 13:01:00
我看过这本书,开始看这本书的时候只是因为书名,想必大部分人也是这样的吧?我们的每个人生命中其实都有遇到爱自己如生命的人,也许是爱人,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朋友。

我的生命中也曾经有这样一个人,虽然我和曾经的他没有书中所写的那么精彩,但终究也是无法忘却。最近常回想以前的事,过去曾在身边的人,惆怅悔恨是难免的,生活却仍然在继续,就算是一个人,也应该好好的过。不要怕,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

即使知道故事的结局,也可以好好享受故事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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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3:0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飞逝每一分钟都带走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两个人期望的是生活可你看死亡却已临近。世界上没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宁静
                                                                                                                               ——  普希金《该走了亲爱的》
  
   回到奥德萨我躲在家里半个月不敢见人。冻伤的皮肤又在雪地里受到曝晒开始一片一片蜕皮。我不敢照镜子怕被自己的模样吓倒从此给心里留下阴影。而且十分恐惧担心皮肤无法恢复原样。
  
   我埋怨孙嘉遇:为什么不提醒我涂防晒霜?
  
   呃你脑子进水了吧?他至为震惊表示无法苟同。
  
   我反唇相讥:你才脑子进水了呢你脑子里都能漂拖鞋了!
  
   哟嗬他伸手拧我耳朵出息了不是敢跟我顶嘴了?你说那时候命都快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我闪身躲到门后斜着眼睛说:再欺负我我就给你断炊我饿死你!
  
   听了这话他反而坐下了笑地望着我:你真舍得?昨晚上是谁说的说喜欢我欺负她
  
   这个流氓!我飞扑过去捂他的嘴羞得满脸飞红。
  
   他趁机捏住我的手调笑:你身上长得最好最漂亮的就是这双手如今也不能看了。
  
   提起这个便触及我真正的伤心事。因为生了冻疮十个手指头都肿得象红萝卜一样许久不见消退每到晚上痒得钻心暂且不说关键是一个多月后就要开始专业课的入系考试可我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正常练琴。
  
   我气不过作势抽打他的脸颊:你还说你还说我将来要靠这双手吃饭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
  
   谁说我不心疼?他一边躲一边反驳不是找了一位阿姨来帮忙一点儿家务都不让你沾了吗?
  
   我只好住手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从诺瓦瓦利斯卡的医院一返回奥德萨孙嘉遇就请朋友介绍了一位四川籍的阿姨每天下午来收拾房间兼做一顿晚饭。
  
   有这位阿姨帮忙我的时间顿时空闲下来开始专心功课。
  
   晚上吃完饭我通常先练会儿琴老钱和邱伟一回来便噤声开始复习俄文。然后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嘉遇不再轻易出去混饭局了每天从港口出来就直接回家吃饭夜里也不再去卡奇诺赌场消磨时间。
  
   周末闲下来他会换上牛仔裤和运动鞋陪我逛步行街和博物馆。这种地方以前来过无数遍但身边跟着男友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隔着玻璃去看那些相隔百年的旧物璎珞纷繁华美依旧但毕竟物是人非当年如花美眷如今已成似水流年。满心惆怅之际却因他在身边依然有踏实的感觉。
  
   步行街两侧有不少品牌专卖店。昔日仿佛高不可攀的门槛突然间全部向我敞开。我相信对大多数女人来说这完全是一种陌生而奇妙的体验。
  
   经过一家店孙嘉遇硬把我拉进去。
  
   我挑了几件款式保守的长袖睡裙比在身上给他看他都摇头表示不满意。
  
   两名店员中有一个是中国人她在一旁察言观色许久从柜台后取出一套黑色小睡衣直接拎到孙嘉遇脸前。她还真明白知道这套衣服真正的受益人是谁。不过一旦看清楚这睡衣的设计不仅我连见多识广的孙嘉遇都被惊着了。
  
   上下两件上衣完全透明唯有胸口绣着两朵深色玫瑰下面那件严格来说就是几根细带只在关键部位贴着一大一小两片黑色的叶子掩人耳目。
  
   孙嘉遇呆了片刻惊讶之下脱口而出:靠这衣服哪儿是给人穿的?纯粹就是让人脱的嘛!
  
   声音还挺大于是举店皆惊。那中国店员翻译给同伴两人同时看向我笑得花枝乱颤。我大窘恨不能就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出了门我照着他就踢了过去。没想到他早有防备利索地跳开。我使的力气太大脚下一空平衡顿失一坐在地上。
  
   他已经几步蹿过马路转身看到我的狼狈样忍不住大笑。
  
   我耍赖不肯起身等着他来扶我。
  
   他也不动站在马路对面满脸坏笑着与我僵持。
  
   此时的天气已经相当暖和了阿卡迪亚海滨大道的两侧爬满断崖的山楂树争先恐后绽放着粉白晶润的花朵偶有随风飘落的花瓣飘落肩头暗香袭人。
  
   太阳照在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上路边的法国梧桐刚刚长出嫩绿的新叶有轨电车从轨道上叮当叮当经过。
  
   湿润的海风扬起他乌黑的头发他身后就是繁花如炽的山楂树那一树一树的山楂花象挂满枝头的细碎冰片。
  
   我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有点恍惚觉得日子美好得不象真的。
  
   我并不知道这幅春天的画面日后竟会成为我回忆中最美丽的一瞬因为这一刻的存在如暗夜里的烛光照亮了所有关于乌克兰的记忆让它不再那么狰狞。
  
   但人们却说秋天的时候白桦树金黄的落叶簇拥着满树小红灯笼似的红果景色更加宜人说得我心向神往。
  
   不过眼下有一个更吸引人的节目奥德萨四月一日传统的愚人节狂欢游行盼了很久终于到了。
  
   在乌克兰人的心中愚人节其实是起源于奥德萨的。这个位于黑海东南岸的地方曾被称为南方的巴米拉拥有和圣彼得堡一样辉煌的过去全世界唯一一个把四月一日愚人节定为官方假日的城市。
  
   这一天的奥德萨是一个疯狂而快乐的城市。从早上九点开始就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向市中心的滨海公园汇拢。
  
   我和孙嘉遇沿着普希金大街被裹挟在欢快的人流里不停地往前走因为怕失散我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
  
   我用方巾裹着头发戴上眼罩扮成海盗的模样。孙嘉遇今天也扮得格外引人注目妮娜客厅中的两只孔雀翎被他绑在头顶迎着风呼呼乱颤象京剧里的武小生。腮帮上还贴着一颗海绵做的巨大瘤颜色形态几可乱真。
  
   说起来都是我的主意难得他不反感并不怕影响自己的形象竟兴致勃勃地随着我胡闹。
  
   一路上不时被素不相识的行人用充气锤敲到脑袋回过头就能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装束还有灿烂的笑脸。
  
   在半圆广场军队的方阵先过去后面就是五彩斑斓的花车游行。每一辆花车经过我们随着身边的奥德萨游人肆意地跺脚、吹口哨、鼓掌欢呼兴奋得一身热汗。
  
   下午三点表演完毕人群轰然四散纷纷涌向路边的餐饮店。
  
   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拉着孙嘉遇飞快跑进一家餐厅。侍应生迎上来劈头就是一句:圣诞快乐!
  
   我楞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摇着孙嘉遇的手臂咯咯直笑。他却翘起嘴角不屑地说:知道什么是‘四月傻瓜’吗?就你这样的。
  
   论起煞风景的冠军一向非此人莫属我悻悻地坐下。
  
   菜送上来第一道竟是生菜沙拉。晶莹的玻璃碗里碧绿的生菜叶子上撒着碎芝麻粒和绿胡椒倒是非常悦目。
  
   我还没有接受教训埋怨道:这家大厨是不是犯困了?怎么头道菜就把沙拉上来了。
  
   孙嘉遇眉毛眼睛几乎全皱在一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明天我得带你去测测智商。
  
   嗯?我听他话里有话掀起生菜叶子一看下面居然藏着两小碟开胃酒原来是愚人节的把戏。
  
   傻瓜。他喝口酒说。
  
   接下来一道烤土豆表面惟妙惟肖切开来才知道是烤面包和蘑菇。最后的结束游戏是两颗放在药盒里的口香糖。
  
   真好玩儿!一顿饭的时间我吃了不少也笑个不停心情极其愉快。
  
   孙嘉遇却没吃什么早早放下刀叉叼起一支烟看着我微笑。一缕轻烟从他的唇间袅袅升起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头顶光影斑驳间有种真实的温暖。
  
   这顿饭消耗了很长时间等我们走出餐馆太阳已经落到海平线以下天色逐渐暗下来。
  
   沿着街道慢慢散步回去在普希金的雕像旁边我们遇到一个吉普赛女人她正用一副破旧的纸牌给人占卜。
  
   早在1824年叶卡琳娜二世下令修建这座城市之前奥德萨其实是一个吉普赛人的聚集地在俄罗斯地区他们被称作茨冈人。城里如今还有很多这样的吉普赛人居无定所以算命、贩卖旅游纪念品为生。
  
   我好奇心发作非要上前占上一卦。
  
   孙嘉遇对此类封建迷信的勾当一向鄙视哼一声说:她就和那些算命瞎子一样除了信口胡扯混口饭吃有什么真本事?
  
   那女人闻声蓦然抬起头街边的路灯照着她满脸的皱纹象只风干的核桃只有一双眼睛碧绿深邃得接近妖异不像人类倒像是猫儿的眼睛。
  
   我吓得倒退一步下意识地躲到孙嘉遇身后。
  
   她却紧紧盯着我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你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语气中充满萧索不详之意令人遍体生凉。我揪住孙嘉遇的外套怯怯地问:她说的什么意思?
  
   孙嘉遇反而笑了索上前一步问她:那我呢?
  
   那吉普赛女人上下端详他咧开没有牙的嘴微笑凑近他轻轻说了两句话。我离得远那女人的俄语发音又十分模糊除了几个单词并没有听太明白。
  
   孙嘉遇唇边的笑纹愈深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放在她手里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紧张地追问:她跟你说什么?
  
   甭理她!江湖骗子嘿居然给我念诗以前听过这种新鲜事儿吗?
  
   诗?什么诗?
  
   让我想想哦好像是普希金的什么‘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听听多有诗意多浪漫!他低下头笑轻轻捏住我的鼻子哎不对赵玫这话明明是对你说的
  
   我却笑不出来那女人的声音仿佛一直追在身后如同古老的魔咒我情不自打了个哆嗦。
  
   愚人节愚人节我拼命安慰自己努力想把这两段话从脑子里赶出去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直到周日妮娜进城瓦列里娅也带着伊万来看爸爸屋内一时人满为患。纠缠几天的不安才在这种人间烟火里慢慢消散。
  
   下午妮娜要去参加教堂的主日弥撒我担心她行动不便便自告奋勇陪她过去。
  
   来乌克兰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进教堂相当好奇。教堂正中华丽的祭坛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抬头仰望上方的耶稣受难图心头竟涌起异样的感觉。
  
   仿佛脑海中所有的起伏波澜都已远去只余宁静和安详身心似找到休憩的港湾。渐渐胸口酸痛有流泪的冲动。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受我有点不知所措低声讲给妮娜听她微笑却没有说话伸手搂一搂我的肩膀。
  
   等弥撒结束孙嘉遇开车来接我们。出了教堂门我一眼就找到他的车。
  
   车的主人正仰着头专注凝望教堂顶部的钟楼神情恍惚象飘在千里之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轮廓清俊映着斜阳侧面看过去极美。
  
   我远远地欣赏地看着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妮娜回过头叫我:玫
  
   我脸一热追过去扶她下台阶。
  
   坐定以后我问孙嘉遇:你怎么不进去?
  
   他关上车门却用中文回答我:这种地方不适合我。
  
   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适合?弥撒挺有意思的我听得都快流眼泪了。
  
   他笑笑:有信仰的人会对世界生出敬畏之心我不需要。
  
   嗯这话说得真有气质!我一时没有咂摸出其中真实的含意正琢磨着他又说:你那点儿脑容量别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代沟知道吧?
  
   我最讨厌他用这种口气羞辱我趁妮娜不注意在他手臂上狠拧一把。
  
   当着妮娜他不好意思出声只把脸皱成一团。
  
   但妮娜还是看见了不过没有揭穿我。她轻轻他的鬓角心疼地说:孩子你瘦多了是不是太累了?
  
   孙嘉遇显然不习惯这样的温存又不好做得太明显略微侧身他解释:马上要到春夏换季的时候了水路进口的货物上得太集中。
  
   我插嘴:你事事都要亲自动手谁都不放心不累才怪。为什么不找人帮你?
  
   妮娜表示赞成:玫说得对。
  
   他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却不好朝着妮娜去只能教育我:你懂什么?大人说话甭多嘴!
  
   妮娜无奈地对我笑我吐吐舌头冲着他的背影凌空做了几下扇耳光的动作。
  
   送妮娜回到郊外的别墅又留下几箱食品和水果孙嘉遇载着我回城。
  
   路上我依然纠缠刚才的话题:你和老钱合作那么些年干嘛不让他多干点儿?
  
   说你懂个屁你就是懂个屁!妮娜不在他说话也就不再顾忌能让他做我早让他做了还用等到今天?
  
   我就是不懂才问你到底为什么嘛?我并不生气依然低声下气地询问。
  
   他被我烦得不行三言两语妄图蒙混过关:清关这生意有三条线是命根子一是海关二是运输三是那什么那个嗨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吧把这三条线交出去就等于把生意和盘送给别人明白了吗?
  
   还是不懂。我摇头为什么老钱不行?你们不是合作伙伴吗?你不信他为什么还和他混在一块儿?
  
   他刷的扭过头飞快地扫我一眼:口口声声老钱你得他什么好处了?
  
   胡说我是心疼你。
  
   他笑了笑转身凝视着前方明显迟疑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做过几件事儿让人不敢信他。不然我傻呀你以为我不愿意做甩手掌柜?
  
   哎那你们为什么凑一块儿的?
  
   我刚来乌克兰的时候是老钱最倒霉的时候。他辞了公职跟人来淘金做了两单进口就赔了两单把亲戚朋友凑起来的本儿赔得精光赔得他几乎上吊。那时候我俄文不行急需一个帮手就找到他这么着才凑到了一块儿。
  
   这么回事呀那就算了。我把手伸进他的毛衣领口仔仔细细摸着他的胸口和锁骨妮娜说你瘦了我怎么不觉得呢?难道是因为天天在一起?
  
   他被摸得上火低头作势要咬我:一边儿老实呆着去别趁机占我便宜。
  
   我不理他索再多摸两下一边吃吃笑。
  
   他直叹气:你学坏了小妞儿以前多淳朴一姑娘!
  
   哼还不是你教出来的这会儿心里不定多乐呢装什么纯情?忘了您老人家英勇神武鸟生鱼汤比韦小宝韦爵爷还生猛的时候了?我嗤之以鼻。
  
   过几天就是孙嘉遇的二十九岁生日外面大队人马要在奥德萨饭店给他做寿他带我一起出去吃饭。
  
   饭桌上他显然变成攻击的目标人人都责备他重色轻友。
  
   你小子太过分了自己上岸就不管兄弟们死活。
  
   他被骂得几乎钻到桌子下面去连连告饶:兄弟这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众人大哗纷纷上来灌他喝酒。他自觉理亏也不推辞一杯接一杯很快进入临界状态。
  
   邱伟最后看不过去上前解围得了吧你们别口是心非了你们那点儿小心眼儿谁不知道?有他在小姑娘的眼睛都粘他身上了还有你们什么戏?
  
   孙嘉遇啼笑皆非抱拳说:哥哥哥哥哎求你了您这是帮我呢还是毁我呢?
  
   那帮人还是不肯放过他我看他脸色已经发白连眼圈都红了依旧死命撑着来者不拒忍不住一脸愠怒夺过酒杯:不就因为他天天呆在家里吗?这酒我喝行不行?
  
   满桌喧哗顿时安静下来象电影中的定格镜头众人的眼光包括孙嘉遇都落在我身上。
  
   他有些尴尬伸手按住杯口:别胡来这儿没你什么事儿!
  
   我赌气推开他抢着把大半杯威士忌一口气喝下去再将酒杯重重墩在桌子上:还有没有?我陪着!
  
   噗嗤一声有人打破沉寂笑出来:哎哟小孙真看不出来你这小女朋友挺豪横的行厉害!他翘起大拇哥得咱也别难为人小姑娘来吧哥几个自己喝!
  
   孙嘉遇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桌子下面把手按在我的膝盖上低声问:你没事吧?要不咱们先回去?
  
   我酒量其实甚浅一杯酒下去就头晕得厉害但今天是他的生日我不想扫兴坚决地摇摇头。
  
   酒至半酣遗下满桌狼藉二十多人呼啸一声直接杀去了卡奇诺。
  
   坐进车里我醒过味儿来心虚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事儿了?
  
   没有。窗玻璃镜子一样映出他的脸那是清晰的微笑就吓我一跳平常看你墨墨叽叽的想不到还有这血。
  
   我捧着滚烫的脸颊没有说话亦为自己的勇气吃惊。
  
   时间已近十点卡奇诺里热闹依旧一层大厅里人声鼎沸。
  
   方才喝下的酒精这时候开始彻底挥发孙嘉遇怂恿我试试轮盘赌我酒壮人胆真的坐上去捡了最简单的红黑单双来玩。
  
   谁知那天的运气竟出奇地好如有神助连赢数把不一会儿我的面前就堆起一堆筹码。
  
   庄家神色如常冷静双眼却分明微露惊讶之色连孙嘉遇都提起兴致甚至破了五百美金输净离场的规矩又换了一把筹码交给我。
  
   被赢钱的兴奋刺激着我对自己信心大增卷起袖子玩得十分投入。正把筹码推过去一部分特酷地喊一声:双。身后有人冷冷接一句:我押单。
  
   声音如此熟悉我愕然抬头站在身边的竟是彭维维。
  
   她穿一件黑色的小礼服质料奇特由一朵朵半开的矢车菊花瓣勾连而成中间空隙处一点一点露着的皮肤处处是让人的眼睛目不暇接简直不知道落到哪里才好。
  
   我怔怔望着她酒红色的指甲和嘴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她那儿搬出去之后我还一直期望着等哪天她气消了再找个机会和她道歉。我放不下彼此五六年的交情。
  
   但眼前的维维实在陌生那手挟香烟的姿态已经完全带上了风尘之气我几乎认不出她了。
  
   此刻她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我:好长时间不见了老同学看样子你过得挺滋润。
  
   我感觉莫名的压力随即转身寻找孙嘉遇想从他身上借一点倚靠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不用找了。她似看透我的心思淡淡地说他在楼上包间里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
  
   我镇定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回答:想不到在这儿碰到你你也挺好的吧?
  
   挺好谢谢。她微微笑细长的烟卷贴着她丰润的随着说话的频率上下移动他们男的在楼上说话我们来玩一局好吧。
  
   她的口气没有任何波澜抹得无暇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就像以前对我说:赵玫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仰起脸看看二楼的走廊那些雕花的原木包间门都紧紧闭着心中便有些不安硬着头皮问:玩什么?
  
   你不是在玩单双吗?那就还是单双好了不过我喜欢一把赌输赢不喜欢一点点儿磨叽。她随手把一摞筹码撒过去:我押单赵玫你还是双?
  
   双。我咬牙把筹码追加一倍。
  
   我押的可是全部。她圆圆的眼睛眯起来仿佛带着不屑你手软了?
  
   被她的目光刺激到血液里的酒精扑一声似被点燃我刚要回敬两句有人从身后搂住我的腰把我眼前所有的筹码都推了出去。
  
   全部。他说。
  
   是孙嘉遇回来了。
  
   我吊在半空的心脏瞬间落回原处。
  
   彭维维看着他软软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你确定?不怕一把输个干净?
  
   维维我输得起。孙嘉遇的回答也干脆。同时向庄家做个手势表示下注完毕。
  
   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我却分明感觉到平静下的暗潮汹涌。从孙嘉遇现身她就再没有看过我一眼。
  
   轮盘开始飞速转动上面的数字变得一片模糊。
  
   我盯着它不知为什么手心竟然微微出汗。
  
   轮盘最终缓缓停下落在红色区域单。
  
   很不幸单数胜我们输了。
  
   对不住两位!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只好笑纳了。彭维维摆摆手立刻有人上来帮她收拾筹码。
  
   不客气这么漂亮的美女输你我巴不得呢我乐意。孙嘉遇笑容轻佻。
  
   哎哟那就谢谢了!她纤长的手指捏起几枚筹码作为彩头扔给庄家孙先生将来有求到我的地方可千万甭客气。
  
   一定。
  
   得祝两位吃好玩好咱们后会有期拜拜。
  
   她起身扬长而去步履袅娜。两个年轻男孩跟在她身后捧着筹码亦步亦趋。
  
   目送彭维维走远我松口气问孙嘉遇: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太晚了我们回家。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很奇怪似充满痛惜让我心里酸溜溜地满不是滋味。
  
   我们到家不久邱伟和老钱就前后脚陆续回来。
  
   今晚的一幕他们也看到了老钱坐下便开始发表评论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们说那彭维维原来多可人意多讨喜的一个姑娘怎么变成现在这德行了?
  
   孙嘉遇扶着额头不肯出声嘴角微微下撇神情说不出的疲惫。
  
   老钱也没个眼力价儿依旧在啰嗦:她到底是攀上谁了成那样?
  
   邱伟低声嘟囔两句:我可不觉得她混得怎么着了。有人说经常看到她在卡奇诺里喝得烂醉人都认不清。
  
   孙嘉遇起身还是不说话一声不响往楼上走。
  
   哎我说小孙老钱叫住他那帮人今晚找你谈什么呢?
  
   孙嘉遇站住脚这回开口了说得很轻巧:合作。
  
   什么?老钱和邱伟都立了起来象受到极大的惊吓。
  
   我本来跟在孙嘉遇身后被这两人的态度惊到差点儿失手把外套扔了。
  
   我拒了。孙嘉遇又跟一句。
  
   老钱吐出一口长气:你说话甭大喘气儿行吗?吓我一跟头。跟他们合作?那不找死呢吗?
  
   邱伟却说:拒了也惹麻烦吧?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呢?我转着眼珠看孙嘉遇联想到赌场里彭维维的言辞那点儿不安再次袭上心头。
  
   孙嘉遇已经注意到我:赵玫回房换衣服去。
  
   我明白他这是嫌我碍事想让我回避。我一扭身带着积攒一晚的钻心委屈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卧室关上门直接扑到。
  
   听到他开门进来的声音我把头转到里侧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枕头已经湿了大半潮渌渌地贴在脸上极不舒服。
  
   赵玫。他摸我的头发。
  
   我不吱声脸朝下埋得更深一点儿。
  
   床垫微微颤动几下他坐在我身边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帮我个忙明天把它交给彭维维。
  
   我摸了摸似乎是个信封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
  
   不管。我赌气把它扔得远远的。
  
   你不去我就得自己去。他心平气和地劝我今天她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你放心让我去见她?
  
   这就把我当傻子哄呢!我霍地坐起来气得直嚷嚷:谁知道你们俩到底什么事儿一直不明不白的可是干嘛每次都连累我?我不去爱谁谁!
  
   他被我满脸的泪痕惊到伸手胡乱抹着:哎哟怎么哭了?惊输那点儿钱?真是瞧你出息的吧。我补给你补双倍行不行?
  
   你才因为输钱呢!因为被误解我几乎愤怒了从枕头下面抽个一个盒子用力摔在他身上你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哟什么东西?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好奇地拆开那个包装精美的硬纸盒。
  
   里面是个都彭的银制打火机我特意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为了买这个火机我还专门去了趟银行从自己的存款里取了三百美金。虽然这些日子吃穿用花的都是他的钱但这份礼物我情愿用自己的钱因为完全是我的心意。
  
   给我的?他很惊讶……看在今天是他生日的份上我忍着气回答生日快乐!
  
   他笑了翻过来掉过去看半天眼睛里似有亮晶晶的光韵然后低头亲亲我的脑门:真是个乖小孩儿谢谢!
  
   我转开脸哼了一声怒气却已经飞到爪哇国去了。
  
   他搂着我起会儿腻又转回正题把信封重新放我手里:听话明天跑一趟乖!
  
   我翻开看看信封里居然是厚厚一叠绿色的钞票。
  
   这个给她?我非常吃惊。
  
   嗯。
  
   你想干什么?一夜买欢?
  
   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他笑出来却笑得有点苦涩我不干什么你明天臼问她想不想转学到基辅或者莫斯科的大学我愿意帮她。
  
   我很不高兴:她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她到底跟过我我不能眼看着她烂在泥里。
  
   你自己的债自己去还吧我没那功夫。我把信封塞回他手里爬起来进了浴室。
  
   孙嘉遇在别的事上精明在这上面却是个白痴。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和彭维维的心结到底在哪里。以彭维维的条件愿意在她身上砸钱的男人比比皆是她的问题如果钱能解决早解决了人家会稀罕这点儿钱?
  
   而且我见了她说什么呢?没准儿她会认为我在炫耀反而起了负作用。
  
   他最终没有胆量自己亲身前往倒霉的老钱被挑中做了炮灰却被灰溜溜地骂回来。他带回彭维维的原话: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该还的总要还的这是走江湖的规矩。
  
   女人哪女人千万不能得罪不可理喻起来真是可怕!老钱被骂得灰心连连摇头。
  
   孙嘉遇的脸色极其难看大概被人弃之如敝屣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我则不好发表任何意见只能保持沉默。
  
   他为此闷闷不乐了几天邱伟劝他:路都是自己选的谁该为谁负责呀?人要是想往下出溜儿甭说你坦克车都拦不住。再说你招惹过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每一个都负责你管得过来吗?
  
   他这才勉强把这件事撂下。
  
   到了五月初春夏交替换季之际海港进口的货物骤然增多孙嘉遇和老钱几乎天天早出晚归每天他们离家的时候我还在熟睡等他们夜里进门我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为什么不睡?他很不满几次都是他把我抱回。
  
   你回来了?我给你热饭去。我睡眼惺忪地想爬起来。
  
   算了算了吃过了。他按住我替我盖好被子低声嘀咕了一句是不是该减肥了小妞儿?怎么越来越沉?
  
   港口噪音极大面对面谈话也要扯着嗓门每天回来他的的嗓子都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我天天用白梨炖冰糖水给他喝明明生津下火的东西却不能控制他越来越紧张的情绪那些日子他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我尽量忍着他的无理取闹心想他压力太大过了这段就好了。但最近几周他却是变本加厉脾气愈加见涨整个人象张弓弦越绷越紧我很担心哪天他会啪一声断掉。
  
   这天是个周五他下午五点半打电话回家嘱咐老钱晚上没事呆在家里尽量别出去。
  
   原来当天他接到一笔大额的清关生意按照常规对方需要先付一笔定金。
  
   对方付了四万七千美金却是乌克兰的格里夫纳货币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硕大的蛇皮袋里。
  
   等双方把合作的规矩一一撕掳清楚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孙嘉遇立刻飞车赶往最近的银行路上却因违章超车被拦下偏偏碰上一个特别认死理的警察金钱都买不动跟他纠缠了半个多小时。
  
   结果五点一到银行关了门他只好带着一大包现金回家。
  
   比较要命的是奥德萨的银行周末并不营业那些格里夫纳倒出来足有小半柜子只能在家里存到周一。
  
   老钱看到那一大堆钱也被镇住了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这这什么人怎么这么咯应?为什么不付美金?
  
   不知道什么路数。孙嘉遇摇头整件事儿从头到脚都透着诡异那主事儿的一看就是个生手。反正这几天出入都小心点儿别被人算计了。
  
   我们各怀心事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孙嘉遇醒来的第一句话:妈的这算什么事儿?老子还不信了这就存到地下钱庄去谁怕谁呀?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地下钱庄这个名字可却是第一次真正见识以前一直以为它就是高利贷的同义词。
  
   说起来地下钱庄算是灰色清关的衍生物。灰色清关引发的系列后遗症之一就是商人的收入无法存入正式银行因为逃税漏税或者来源不明存到银行等于自我暴露。又无法通过正当途径将收入汇回国内。
  
   地下银行于是应运而生服务对象不仅仅只有中国人还有阿拉伯和独联体甚至西方国家的商人。
  
   我以为既然是钱庄怎么也要有点银行的气势没想到在奥德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某栋普通的公寓一层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一张普通的书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一名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就是钱庄的全部。
  
   眼睁睁看着大笔钞票被收进保险柜换回来的是一张白条上面只有一行金额和双方的签名我目瞪口呆:这就完了?
  
   完了。你还想干什么?孙嘉遇拉起我出了钱庄。
  
   坐进车里我捏着那张白条仔细察看甚觉不可思议:如果他卷款跑了怎么办?
  
   孙嘉遇笑了笑: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很轻却似透出一股冷冷的杀气。
  
   我抬头打量他忽然感觉到恐惧。他嘴角的笑容冷酷而残忍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个陌生人。
  
   嘉遇。?他回头顷刻已恢复了常态干什么?
  
   我把白条递给他:收好。
  
   他看我一眼淡淡说:你留着吧过些日子提出来申请外面学校时正好用得着。
  
   我的心跳一下加快手指下意识收拢紧紧握着那张白条手心微微有点出汗。那个数字后一串五个零折民币几乎是我父母五六年的收入。这么大一笔钱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他他恰好也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我见我抬头迅速移开目光。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将白条塞进他衬衣口袋。
  
   学费太贵了暂时不考虑。我说。
  
   他一向是金钱至上的一个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我若收下这张纸立刻便有了价码在他心里的地位会一落千丈和他前面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我比较贪心我想得到更多。
  
   他回头瞥我一眼似笑非笑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摸摸他的脸特麻地说:你挣钱挺不容易的我不忍心可着糟塌。
  
   他翘起嘴角没有说话过一会儿开口:我服了你了。
  
   我垂下眼睛感觉异常的疲倦恨趣。原来即使一同经历过生死依然无法坦诚相对一旦回归现实世界还是要和他接着玩猜心游戏。
  
   这笔生意最终应了孙嘉遇的担心果然出事了在保税区港口被蹲点等待的缉私警察抓了个正着货物全部没收。
  
   因为这批货物价值太高目标过大孙嘉遇没有采用常规的做法而是通过海关内线将所有货物转移到保税区港口。屯在这个保税区里的货物奥德萨并不是它们最终的目的地而是在此中转然后再运往罗马尼亚、西班牙等其他欧洲国家。
  
   对比较特殊的进口商品清关公司利用的就是保税区港口管理中的漏洞。先让目标摇身一变成为中转货物从海关的入境货单上消失然后再设伏偷运出港。
  
   他已经做过多次从没有出过事这一回竟阴沟里翻了船。
  
   第二天一早孙嘉遇赶去海关上下打点老钱被派到货主那儿通知出事的消息却一去不复返。
  
   对方把人扣下了三天内或者归还货物或者赔付货款否则就撕票。
  
   那几天我只觉得房前屋后的陌生人忽然多起来又两天见不到老钱的人影感到奇怪问起孙嘉遇他眼见瞒不过去才告诉我老钱被扣做人质的事。
  
   至于院墙外那些奇怪的陌生人他笑笑:什么人都有那边的人我们的人大概还有奥德萨的警察。
  
   我吓了一跳。虽然我一直不怎么喜欢老钱这个人但处久了多少也有点感情这已经是老钱出事的第三天对方提出的死限。
  
   孙嘉遇看上去似乎比任何人都轻松有朋友打电话来询问进展他安慰朋友:我暂时扛得住总有办法你别为我担心。
  
   那边不知说句什么他还能笑嘻嘻地说:算了吧怎么说小弟也纵横江湖这些年不能遇到点儿事就抱着姐姐的哭吧?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纠结在一起的心脏多少松快些相信他能把一切搞定。于是关门出去把他一个人留在书房。
  
   当天吃完晚饭他就换上衣服出门去了临行前嘱咐我:自个儿先睡别等我!
  
   停一停又说:邱伟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儿大声叫他听见没有?
  
   我忙不迭地点头。等他一出门就直冲到窗前撩起窗帘窥探大门口的动静。
  
   那里停着三四辆乌克兰最常见的拉达车没有熄火却都灭着车灯。孙嘉遇登上其中一辆几辆车立即启动一辆接一辆离开。
  
   我在窗前站了很久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拧着窗帘绞出一堆皱纹几乎把花边绞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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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4:4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被你那缠绵悱恻的梦想?随心所欲选中的人多么幸福。?他的目光主宰着你在他面前?你不加掩饰地为爱情心神恍惚——
  
   普希金《被你那缠绵悱恻的梦想》
  
   那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攥紧手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头深埋在膝盖中间。
  
   我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坐了大半夜下面凉浸浸的寒意顺着腰椎往上爬直到脖子后面都变得僵硬全身一动不能动。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只觉得心跳得难以控制房间内似乎到处充溢着细碎的声音和细碎的气息把每一个角落都填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置身其中我感觉几乎窒息。
  
   邱伟的房间整晚亮着灯不知他是否也同样辗转难眠。
  
   凌晨三点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从朦胧中清醒立刻竖起耳朵接着便听到脚步声扑扑扑一路走上来。
  
   我跳起来拉开卧室门冲出去果然是孙嘉遇和老钱。两个人都好好的回来了!
  
   我一口气泄下来腿一软差点儿坐倒在地。
  
   邱伟显然也听到动静他打开门只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回来了。孙嘉遇的回答同样简单。
  
   老孙却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异样的苍白眼神直勾勾的象受过什么刺激摇摇晃晃往自己房间走。
  
   老钱下去吃点儿东西再休息。孙嘉遇叫他。
  
   老钱顿了一下转身木然地点点头。
  
   我赶紧说:我让阿姨留了点儿半成品我来做很快就好。
  
   吃饭的时候老钱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特意切了一盘牛他一筷子没动只喝了一碗粥就站起来离开还是没说一句话。
  
   他怎么啦?我边收拾碗筷边问孙嘉遇。
  
   别管他过两天就好了。孙嘉遇额头撑在手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蹲侧头去看他的脸色:今儿没什么事儿吧?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
  
   嗨能有什么事儿?他放下手却笑得十分勉强甭收拾了赶紧睡觉去明儿你还得上课呢。
  
   我在等了很久他才从浴室里出来掀开被子躺在我身边。
  
   我翻个身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轻轻蹭着低声说:我一晚上都在担心你刚才坐在地上还做梦梦见又回到雪地上去了这回换你掉进雪坑我眼睁睁看着你陷下去可是来不及救你一下就被吓醒了。
  
   他似乎笑了一声拍着我的背:你就爱瞎琢磨快闭上眼睛睡觉明天你不想起床了?
  
   我嗯了一声却不肯撒手依然紧紧抱着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挣扎一下接着他转身用力搂紧我脸埋在我的肩头。
  
   怎么了?做梦了?我被惊醒。
  
   睡吧睡吧没事儿宝贝儿做了个噩梦。他松开手翻身背对着我。
  
   后来听到他在床头柜里翻东西悉悉簌簌的声音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找什么呢?
  
   没什么。他伸手关了台灯。
  
   第二天他没有按时起床。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我撑起身怔怔地打量他。他皱着眉头被子在身上裹得乱七八糟好像睡得并不怎么舒服。
  
   我仔细地端详他端详他漆黑的眉毛和眼睫还有弧线动人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了。
  
   我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出去却僵在半空因为我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板安眠药已经少了几片。那些空掉的位置就象一个个刺心的黑洞。
  
   我尽量安静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去。
  
   他昨晚穿过的衣服和手包都扔在浴室门口价值几千美金的外套已经吸饱了水渍皱巴巴地团在地上彻底泡汤了。
  
   我轻轻叹口气抱起这堆衣物送到楼下的洗衣房。那件外套贴近鼻端若有若无的我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过年时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火药味。
  
   开动洗衣机前我照着以前的习惯把衣兜都掏一遍再把那些证件、零钞和票据整理清楚。手包里也是一片狼藉所有的零碎物件儿搅合在一起我索抽底兜转过来。
  
   一声脆响有件金属东西重重落在大理石台案上沿着光滑的台面滑行一段才停下来。
  
   我愣住脊背象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僵硬。
  
   深茶色的握柄枪管的烤漆黑得发蓝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却精致而冰冷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张力。
  
   这不是玩具这是一把真正的苏制手枪。
  
   那么刚才闻到的味道也不是鞭炮的火药味而是子弹出膛后的硝烟。真正的子弹出膛后能呼啸着穿透撕裂人体的子弹。
  
   我呆呆地立着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不敢去碰触那块金属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很久以前安德烈说过的话突然回到耳边。他说:玫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嘉遇从楼上下来看见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不一愣:都这点儿了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他坐下来完全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的蛋煎得太老了。
  
   我瞪着他气愤之下声音都是抖的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床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是不是我不值得和你分担?
  
   他放下手中的面包因意外而震惊:你发烧你?一大早说胡话。
  
   我把手包放在桌上质问他:这是什么?这里面是什么?
  
   他死死盯着手包神色凝滞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他就翻了脸跳起来恼羞成怒:谁的让你动我东西来着?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眼泪一下冲出眼眶伤心和失望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我失去自控能力冲着他大声嚷:孙嘉遇你到底是人不是?你还有心吗你?彭维维说我我就是除了我的还是一彻头彻尾的!
  
   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我站起身想离开。
  
   他一把拉住我:你听我说
  
   我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手掌胡乱拍打着他的头脸:你放开我!
  
   他把我拽进怀里用力制住我的挣扎:玫玫
  
   我停下所有的动作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消失。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玫玫。
  
   玫玫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他说得很慢仿佛在艰难地挑选着词句我喜欢看见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忧无虑坐在钢琴前。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我就觉得赚钱多少还有点儿意义。那些烦心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男人沦落到要女人分担压力还算是男人吗?宝贝儿我是疼你一定要逼我说到这份儿上你才明白?
  
   我再死磕一会儿终于软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肩头的衬衣。不是被逼到死角他绝不会放软了声音说出他认为麻的话。我头回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我害怕你知道吗?我呜咽着说我害怕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你。
  
   我心底其实并不愿追究他昨晚的行踪知道得太多烦恼更多就这样吧我愿意做只糊涂的鸵鸟。
  
   他抚着我的背轻轻叹口气:什么生意都要付代价的能把这七八年维持下来有些事我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
  
   别再做了行不行?你不是说过带我去奥地利吗?我们走吧毕了业我就可以挣钱不用你养我到时候我养你。
  
   他被我这句话给逗乐了:你的野心还真不小要养着我?行能吃女人的软饭是我人生的至高目标。
  
   不要脸!我挂着一脸泪珠笑出来那你跟我去奥地利吗?
  
   去当然去。等我把这儿的业务结束就跟你走。他敷衍我。
  
   你说话算话甭忽悠我。
  
   我发誓行了吧?嗨嗨嗨你看看都几点了?他催我离开洗洗脸上课去甭瞎操心管好你的功课就行了。凡事有我还没我迈不过去的坎儿呢。
  
   那天之后我平添了许多心事变得极其沉默。
  
   晚上再也不象以前一样脑袋挨着枕头就能睡着而是整夜整夜地做恶梦有时从梦中惊醒满心恐惧地伸手往旁边摸一摸察觉他依然在身边才能放心接着入睡。
  
   五月底我的专业课和俄语都通过了入系考试但这个结果并没有给我带来想象中的狂喜。那把手枪带来的阴影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许久不曾散尽。
  
   从考场回去我很平静地给爸妈打个电话把好消息通知他们。
  
   接电话的是我爸。奇怪的是他也没有过多的兴奋只问了问何时开始入系学习以及学校什么时候放暑假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我问他:我妈呢?我想阂妈说话。
  
   爸说:出差了不方便给你打电话等她回来再说。
  
   我感觉诧异可又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得满怀狐疑地挂了电话开始一心一意地盼望暑假的来临。
  
   妮娜又找人帮我录了一盘练习带连着她自己的推荐信分别寄给了原来的同行朋友两位在奥地利音乐学院任职的客座教授。
  
   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余下一个多月时间我只需把几门预科专业课做个总结同时等待奥地利学校的通知。
  孙嘉遇的清关业务停过一阵儿过不久就恢复了正常。我相信他说的没有他过不去的坎。闲暇时到处寻找奥地利的资料天马行空一般遐想在那边的学习生活。
  
   然而这道坎他终究没有跨过去。
  
   六月的一天我从外面回到家里意外地看到老钱和邱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一边闷头抽烟客厅里烟雾弥漫。
  
   今儿你们俩怎么凑一块儿了?嘉遇没回来?我一面打招呼一面忙着开窗换气。
  
   这两人抬头看着我都没有说话。我的笑容凝住心开始狂跳有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邱伟看看老钱老钱看看他两人交换半天眼神老钱才开口说:几处仓库让警察连根儿给端了小孙被扣在局子里。
  
   我的脑子顿时乱糟糟变成混沌一片居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Sowhat?
  
   语法逻辑全乱成了一锅粥。
  
   老钱安慰我:眼下还不要紧警局最多扣留四十八小时那些货可就麻烦了的都是坐实的走私证据!
  
   邱伟纳闷地问:我就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知道仓库的位置一掏一个准儿?
  
   老钱脸皱得像个苦瓜:可不单是仓库早就开始了。这半个多月海关连续被扣了几单货。整个来势汹汹的出手就要致人死地靠我看就是成心砸场子来的!
  
   这些我不关心我担心他的人他已经连续几天低烧不退每顿饭只能勉强吃一点儿警局里的四十八小时他能不能支撑过去?
  
   我跌坐在沙发上眼前金星直冒五脏六腑象乾坤大挪移。
  
   老钱和邱伟忙着找熟人找律师我呆在家里等着几乎掐着秒数捱日子。
  
   两天后他终于被放回来脸色灰败眼睛深陷下去整个人都脱了形。进门一声招呼也没有直接上楼进了浴室。
  
   注意到他走路都在打晃我放心不下追上去敲门你自己行吗?
  
   门内没有反应我提高声音:嘉遇
  
   有东西嘭地砸在门上他在里面大声喊:你让我安静会儿成吗?
  
   邱伟在身后碰碰我小声说:让他自个儿呆着吧妈的那帮孙子整整疲劳轰炸了两天。
  
   我搬把椅子坐在一边等着。
  
   浴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砰地一声大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我的心几乎一下子跳出来不假索拧开门锁就冲进去。
  
   然后我一眼看到他倒在地上额角血流如注已经失去了意识。
  
   邱伟比我动作更快冲过去抱起他连声叫:嘉遇嘉遇
  
   他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紧闭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滴把上衣浸透了一大片。
  
   我跪在地板上触到他冰凉的手指喉咙发紧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老钱赶上来哎哟一声楞在门口。
  
   还是邱伟最先反应过来朝我们两个怒吼:都楞着干吗?找医生!拿药棉和纱布来!
  
   老钱慌慌张张去书房打电话我冲回卧室寻找止血的东西慌乱间竟把衣柜的钥匙别断在钥匙孔里折断的尾端在我手心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许多抓起几条干净毛巾跑回浴室。
  
   相熟的医生赶到时孙嘉遇依然不省人事。
  
   医生说是因为连日的心力交瘁难以支持昏倒时额头撞在浴缸上幸亏伤口不深只缝了四针。
  
   他吩咐护士准备防破伤风的注射针剂又关上卧室门请我们回避并保持安静。
  
   老钱胡乱煮了一锅面端上桌三个人食不下咽谁也没心思吃东西。我的胃部更象是塞着块石头一个劲往下坠连累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我还是忍着恶心硬把面条往胃里填情况已经糟成这样我不能再倒下来添乱。吃完身上多少暖和了点灵魂开始逐渐归位。
  
   老钱吃完了就坐一边眯着眼睛假寐邱伟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抽烟。
  
   我走过去:邱哥
  
   他回头:什么事儿?
  
   怎么会弄到这一步呢?
  
   我也不清楚。他皱紧眉头回答只能确定一件事肯定有人和警察通着气儿。不然凭着警察局那办事效率三年也摸不到准地方。
  
   有谁要跟他过不去下这种狠手?
  
   说不好不过确实挺狠的釜底抽薪象是酝酿了挺长时间专门冲着嘉遇他们来的。
  
   我脖子后面似有冷风吹过嗖嗖地凉:是他得罪过什么人吗?
  
   邱伟仰起脸嘴角有无奈的苦笑:干这行的不得罪人才是奇迹。就说上回他看看不远处的老钱忽然停下来。
  
   我期待地看着他他却不肯说下去从茶几上拿起烟盒和火机慢吞吞再点上一支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邱伟的嘴是出了名的严密如果他自己不愿开口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很难套出他的话来我不想难为他于是换个问题:那天你们说到仓库都有谁知道仓库的具体位置?
  
   邱伟摇头:嘉遇一直很小心连我都没有告诉过。
  
   那警察怎么会知道呢?
  
   他还是摇头缓缓吐个烟圈然后回头叫老钱:老钱你来。
  
   老钱凑过来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呼冤枉: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会不知轻重随便乱说?睡觉我嘴巴上都拉着拉链呢。
  
   我瞥他一眼:你可是跟我说过。
  
   哟哟哟提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玫玫仓库的事运输公司和消防队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清楚里面猫腻的可只有小孙我们三个人。
  
   你什么意思呀?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和其他人讲过?比如说你那个警察朋友?
  
   我愣了下神方才琢磨过来他的意思。他怀疑是我泄漏了消息。
  
   但是再笨这点分寸我还有。安德烈也没有从我身上套过任何消息虽然他知道我和孙嘉遇的关系。
  
   跟谁我都没提过我朋友也从来没有问过!
  
   我觉得老钱说话信口开河完全不负责任颇有些生气说得斩钉截铁。
  
   那就奇了怪了真是见鬼了嘿!老钱疑惑地摸摸头顶。
  
   我捧着马克杯慢慢啜着滚烫的咖啡努力让自己清醒渐渐回想起几个月前的情景。
  
   圣诞节的时候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招了火警惹得消防队过来灭火然后老钱告诉我他们为了躲避警察的搜查把货转移到消防队的车库里再往后我在七公里市场撞破孙嘉遇和卡列里娅
  
   脑子里忽然一亮仿佛一道电光咔嚓闪过我霍地抬起头:彭维维!
  
   因为瓦列里娅失魂落魄的那段日子孙嘉遇被警局传唤无罪释放之后我曾和她提起过消防队的仓库。
  
   难怪她会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该还的总要还。
  
   我的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冰凉但我仍然坐着一口一口把杯中的咖啡喝尽然后站起来往门外走。
  
   你上哪儿去?大概看我神色不对老钱拦住我。
  
   我找彭维维去我问问她要怎么着她才肯罢手。我很镇静。
  
   老钱勃然变色:关她什么事儿?你这孩子失心疯了?
  
   关她的事关她很大的事。我紧咬着牙关感觉自己脸都扭歪了就是她想让他死因为他不要她!
  
   我用力推开老钱梦游一样拉开大门。
  
   小邱拦住她!老钱在我身后大叫。
  
   邱伟几步蹿过来死死扣住我的手腕。
  
   撒手!我拼命扭动着想挣脱他已经语无伦次我砍死她!我砍死她!大不了最后我和她一块儿死!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消除掉心中的悔恨和悲愤这一刻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冲动之下杀人。如果害他的人在眼前如果手里有刀我会毫不犹豫砍过去。
  
   不计任何后果。
  
   邱伟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不肯放松一面柔声劝我:赵玫有话慢慢说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老钱也追上来硬按着我坐下:这是干嘛呢?干嘛呢?一个两个全这样没一个省心的!那小丫头背后撑腰的是谁你知道吗?你和她拼命?找死呢这不是!
  
   我争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绝望地崩溃下来双手紧紧捂着脸断断续续地说:仓库的事是我告诉彭维维的
  
   邱伟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用一种无法置信的口气问我:你说什么?
  
   是我害了他
  
   得明白了。老钱摊开手这事儿是‘青田帮’做的准没跑儿了。他们眼红这块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去年秋天他们就在七公里市场里生事儿小孙给过他们警告生生被剁了一个人还不肯罢休。
  
   邱伟瞟我一眼用力咳嗽一声。
  
   老钱却恍如未闻依旧喋喋不休:上回在卡奇诺他们找小孙就是不死心还想在清关的生意里插一脚被拒了开始想歪招儿彭维维又跟的是帮里的老三这多明显的事实!
  
   他的话我听得并不真切耳朵边嗡嗡直响。我只想这时候发生一场大地震残砖断瓦能把我从头到脚埋进去不用见人更不用见他。
  
   这时卧室的门打开医生出来说:赵小姐他醒了要见你。
  
   孙嘉遇斜靠在床头额头上贴着纱布脸几乎和身下的床单一个颜色。见我进来还是冲我虚弱地笑笑。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床前满心愧疚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把脸埋进他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凉手腕上有铐过的痕迹。我不敢想象他在警察局如何度过的四十八小时心脏感觉到尖锐的疼痛象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算了他反复说着只是两个字玫玫算了。
  
   我咬着嘴唇不出声生怕忍不住会哭出来。
  
   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声音飘忽得象梦呓一样:等这事完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奥地利。放假咱们去南欧旅游希腊意大利西班牙都是好地方这些年总是计划可是一直没有成行。我喜欢海边的城市才选择奥德萨可是这儿真冷
  
   嗯等你好起来我们就离开奥德萨。我一点儿不敢刺激他。
  
   他的手从我的脸上滑过手心又湿又冷。我注意到他看人时目光茫然没有任何焦点。
  
   我回头找医生那好心的老头儿明白我的意思轻声说:刚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如果他觉得冷就给他加床毯子。
  
   我点点头摸着他的脸问:头疼不疼?
  
   他没有回答我自顾自说下去: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事我和院儿里其他孩子去果园偷樱桃后面有狗在追大孩子都跑了只留下我拼命逃栽进土沟里摔得头破血流是我爸背着我满头大汗跑到医院。他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越攒越多从他走了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一直以为他恨我七年了他终于肯来见我
  
   我不忍卒看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那些温热的液体便沾湿了我的手心。
  
   不不不这不是我认识的孙嘉遇。
  
   在雪地里几乎丢掉半条命我没有见到他崩溃。一针镇静剂却让他放弃了伪装露出隐藏的真面目。他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不能让我分担的痛苦我并不知道。
  
   想起初识时他极其卡通地挑起两根眉毛说我爸是时传祥时的样子我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医生守到晚上十点见没有什么危险才收拾东西离开。走之前反复叮咛我们一旦出现恶心呕吐或者幻觉马上送医院。
  
   医生担心的脑震荡症状始终没有出现但他整个人垮下来连续几天烧到快四十度一直昏睡不醒。
  
   我寸步不离守了四天直到他的热度退下来才和衣蜷在真正睡了一觉。
  
   等我睁眼已是六个小时之后天色接近黄昏光线黯淡窗外的尤加利树在微风里刷刷轻响。我翻个身发现孙嘉遇支着手臂正从上方安静地凝视我。
  
   你醒了?我翻身坐起来。
  
   嗯。早醒了这几天睡得太多。他抬起手拨开我额前的刘海儿细细打量半天你梦见什么啦睡个觉都咬牙切齿的?
  
   支离破碎的梦境我想不起太多却清楚地记得梦里分明有彭维维的影子。我勉强笑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病着的这几天没人跟他提过那件事。我还不清楚一旦他知道泄密的事阂有关会如何发落我。
  
   孙嘉遇躺回去手枕在脑后看着我笑:我刚发现你睡熟以后没有一点儿动静连呼吸都听不到乖得象只小猫。以前有没有人跟你形容过?
  
   我妈说过我从小就这样。我很高兴他能岔开话题好几回她都以为我没气了非得把我弄醒了恼得哇哇直哭才放心。
  
   还有这样当妈的?他忍不住笑却不小心触动伤口咧咧嘴捂住额头。
  
   趁他精神还好我煮了锅米粥只把那层米油撇出来给他吃。
  
   看见大半碗粘稠的米汤他拍着矮几抗议:这又不是那斯维辛集中营你得遵守日内瓦公约不得虐待战俘。
  
   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算哪门子战俘?我心里搁着事无心和他斗嘴催着他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你裙下的败军之将怎么不算?嗬这菜你炒的?真不怎么样。依旧本难移边吃边啰嗦一点儿不象高烧几天的病人。
  
   我怔怔看着他低垂的额发如果不是额头那块纱布过于刺眼看他现在的样子再想想几天前的情景竟似一场梦境仿佛从未真实发生过。
  
   他无比留恋的咽下最后一口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嘴里得了空闲又开始贫不算也行可是换个说法儿就太难听了你要不要听?
  
   什么?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谋——杀——亲——夫。说完特得意地笑。
  
   妈的你还是病得太轻才好点儿就张狂。我抬手轻轻抽他个耳刮子。
  
   他应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软软地歪倒在一边。
  
   我吓坏了以为碰到他的伤口扑上去抱住他:我不是故意的嘉遇
  
   他在我肩头睁开一只眼睛哼哼唧唧地说:这是我最后的党费同志们革命尚未成功
  
   我再次被算计哭笑不得只能恨恨地咒他:你就坏吧赶明儿脑门上留个大疤看你还出去泡妞儿!
  
   他马上捂着心口做出病体难支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唉我脆弱的心灵被你严重伤害了我心疼你得赔偿我。
  
   我啐他:怎么赔?
  
   叫我一声哥。
  
   想得美!
  
   他腻我身上:叫一声就一声。
  
   我勉强开口:孙哥。
  
   他咂摸咂摸味儿摇头:不成怎么听着这么象八戒叫猴哥儿呢?重来叫嘉遇葛(哥)格(哥)。
  
   呸麻!
  
   那你为什么就肯叫邱伟‘邱哥’呢?
  
   我翻个白眼给他:我要是叫他‘伟哥’你乐意吗?
  
   他楞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滚倒在哈哈大笑。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我拿不定主意是等他病好了自己把真相告诉他还是听天由命。
  
   他毕竟还在低烧阂说笑一会儿便开始精神不济眼皮不受控制黏在一起很快又睡着了。
  
   我替他盖好被子正要关灯出去屋角的电话开始不停地响嘀铃铃催命一样。我低声骂一句赶紧过去接听。
  
   电话里是个女人的声音:让孙嘉遇接电话。
  
   我客气地回复:他正在休息您留下电话和姓名等他醒了我一定转告。
  
   那女人的态度却强硬而刁蛮:你去叫他起来。
  
   我有点儿生气又怕惊动孙嘉遇依旧压低声音说:对不起他还病着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是谁?
  
   我看看话筒十分恼火电话打人家里然后问对方是谁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回答:我是谁关你屁事?直接挂了电话。
  
   出了门想起书房另有一个分机索返回去把电话线拔了出来。
  
   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一个女人找上门来。
  
   从她旁若无人迈进房门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她第一眼就不喜欢她。
  
   她的身材高大皮肤白得耀眼五官是中国女人里少见的极具侵略的张扬美艳明明年纪不轻了却看不出真实的年龄。两颗眼珠更是黑得瘆人看人时似两枚钉子。
  
   她见到我先是一惊随即眼含不屑上上下下扫视我一遍目光象冰棱一样寒气逼人。凭着直觉我知道她就是昨晚电话里那个蛮横的女人。
  
   邱伟和老钱对她的态度一个恭谨一个巴结一个忙着递水点烟一个赶着叫她罗姐虽然老钱的年龄明显比她大上一截。
  
   这女人竟然就是罗茜。我双脚踏上奥德萨土地第一天就听到的名字三教九流都要买帐、在奥德萨几乎等同教母的传奇女人。
  
   她是九十年代初第一批到达奥德萨的中国商人。十年间沧海桑田中国人在这块土地上来来去去上演着不同版本的悲欢离合只有她一直留在这里而且买了房子定居下来那是一座堪称豪宅的别墅后院有船坞直通黑海游艇可以一直开到家门口。
  
   我明白自己闯了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却倔强地咬紧嘴唇。
  
   她坐在沙发上从烟雾后面一眼一眼瞟着我:是你挂了我电话?
  
   老钱在身后偷偷推我一把。
  
   我不情愿地说:姐对不起我不知道电话是您打来的。
  
   老钱忙着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罗姐您甭和她一般见识。
  
   我看到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弯了一下接着她转过脸说:这就是孙嘉遇的小女朋友?传得挺神我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呢也不过soso。
  
   我移开目光不肯再看她。
  
   很显然她也迅速丧失了对我的兴趣让老钱和邱伟在对面坐下追问这段日子的前因后果。听到彭维维的名字她又想起我回头打量我半天才评价说:‘青田帮’那几个人虽然人不地道可是都不傻。港口一直是乌克兰本地帮派的地盘儿已经十年了。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整这么个局?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这事儿和‘青田帮’究竟有没有关系我看还得另说。
  
   就是就是罗姐您高屋建瓴看得真透彻。
  
   老钱的马屁拍得实在太拙劣不仅邱伟难堪地避开眼神连罗茜自己都微微皱起眉头她像是想起什么看着老钱问:上回被当做人质的那个就是你?
  
   提到这件事老钱的脸明显抽搐一下但很快挤出一脸谄媚的笑纹:是我您记真好。
  
   知不知道那帮人什么来历?
  
   小孙打听过可没什么收获。老钱啰啰嗦嗦地回答这些人挺奇怪像是呼啦一下从地底下冒出来没头没尾的
  
   罗茜不客气地打断他:这我知道可你和他们呆了几天就没一点儿线索?
  
   老钱皱眉做苦苦索状:他们嘴都挺严的说话特别小心只有一天我影影绰绰听一人说他们老大在中非呆过。
  
   中非?罗茜吐出一口烟雾仰起脸笑了这些年独联体真成了垃圾中转站什么人都往这儿奔
  
   这话把老钱和邱伟都骂进去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但都没吱声。
  
   罗茜掐灭香烟站起来:行了明白了这事儿交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调停。警察局那边就是钱的问题你们自个儿搞定。至于那姓彭的丫头不用理她回头有她哭的时候。
  
   您费心您费心谢谢您了罗姐!得到罗茜大包大揽的承诺老钱象听到天籁佳音感激得点头哈腰。
  
   孙嘉遇呢?能见人吗?我看看他。
  
   我带罗茜进卧室。
  
   姐你怎么来了?孙嘉遇看到她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罗茜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说:小遇你别动。
  
   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一声温存的小遇由她做来竟是旖旎万千荡气回肠。简直把站在旁边的我视作无物我心里立刻咕嘟咕嘟开始往外冒酸水儿。
  
   这还没完她坐定了就开始使唤我:帮我拿杯黑咖啡来。
  
   哼我偷偷撇下嘴这跟我在这儿装腔作势呢嫌我碍她的事又不愿说得太明白。我也不好太不识趣。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在厨房里磨蹭了十五分钟约摸着该做的都做了有什么体己话也差不多讲完了我才端着咖啡杯上楼。
  
   正要伸手敲门听到罗茜的声音传出来:不是我说你小遇你挑女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以前的不提了就说最近这俩一个毒的象蛇蝎一个傻得象棒槌
  
   我脚下立刻象被胶水黏住一步都迈不动了。
  
   片刻沉默接着是孙嘉遇的声音:姐你别这么说话她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儿
  
   你就护着她吧!罗茜冷笑年纪小?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来闯江湖了。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回这么大一跟头是怎么折的吧?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下去一步一步后退慢慢地走下楼梯。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会儿可是我发现罗茜身上具有穿透力的不仅是她的声音和眼神还有她的香水。我走到哪里似乎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烈的甜香。
  
   最后我躲到后门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把下巴颌抵在膝盖上呆呆注视着脚下的石材纹路。
  
   不远处一只羽色斑斓的小鸟正踱着方步我扔块石子儿过去它呀一声展开双翼以一种轻灵的姿态飞走掠过远处的蓝天和绿树。
  
   那种夏日天空独有的深邃蓝色令我惊觉原来奥德萨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门咿呀一声有脚步声一直走到我身后。
  
   我没有回头因为知道不是孙嘉遇住了这么久我已经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脚步甚至他晚间回家打开车的报警系统时那吱一声响我也能辨出和别人的细微差别。
  
   赵玫你坐这儿干啥呢?是邱伟。
  
   从知道彭维维的事情之后邱伟就待我淡淡的我们之间似筑起了一座微妙的高墙。我猜他已经完全把我当作红颜祸水。
  
   直到这几天我守着孙嘉遇一步也不肯离开他眼底深处的冰霜才渐渐融化。
  
   邱哥。我用手指在地上划着道道能问你件事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别客气问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警察较真儿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踌躇一下回答:可能会按照乌克兰的法律量刑。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阳光亮得刺眼于是垂下头深深埋进两个膝盖中间。
  
   他碰碰我:赵玫
  
   我把身体转到一边不肯抬头。
  
   你甭害怕还到不了这一步。他的声音温和许多罗茜不是已经答应帮忙了吗?
  
   她也能影响警察吗?
  
   如果她不行还有东西行钱美金Money
  
   我这才扭头看着他咽口唾沫艰难地问:罗茜和嘉遇他们是好朋友?
  
   我说得很隐晦但相信邱伟一定听得明白。
  
   他果然笑了:你想哪儿去了?罗茜是嘉遇的师姐他们俩一个学校出来的。
  
   解释得如此坦白但我一个字都不相信。要么是邱伟在打马虎眼蒙我要么是他太粗心。纯粹是凭着女人的直觉我觉得他们两人的纠葛真不象邱伟说的只是校友那么简单。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特殊关系在人前相触暧昧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再陪我闲聊一会儿邱伟还有自己的生意要照顾于是扔下我走了。
  
   我一直坐到夕阳西斜眼看着罗茜驾驶一辆鲜红的欧罗巴跑车潇洒离开才磨磨蹭蹭站起身拍拍后面的土然后裤兜里的手机开始响。
  
   跑哪儿去了?孙嘉遇劈头臼。
  
   我小声说:在门外。
  
   赶紧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感觉恐惧就像罪证确凿的罪犯即将听到法庭宣判一样一步一蹭进了我们的卧室离他远远地站着。
  
   你站那么远干嘛?他扬起眉毛没好气的问。
  
   我再往前蹭两步还是不肯离他太近。
  
   他被我气乐了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我又不打你吓成那样至于吗?过来!
  
   我这才走到床前。
  
   是不是要我请你坐下?
  
   我机械地坐下了。
  
   他扳过我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忽然叹口气:你不是成心的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我重重地点头脑袋都快垂到胸前去了。
  
   他再次叹气手指拂过我的下巴和脖子停在我肩膀上:我不是埋怨你可你总这么傻将来可怎么办哪?
  
   我嗫嚅声音几乎闷在嗓子眼里: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不想害你说着说着又觉得实在委屈眼泪忍不住流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无奈地苦笑:我又没骂你哭什么呀?
  
   我情愿他劈头盖脸骂我一顿他越这样我越难受眼泪流得更凶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别哭了。他取过纸巾为我抹着眼泪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干过比你更傻的事。可是玫玫你得学着长点儿心眼了。无论父母还是其他人谁都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早晚要自己面对一切。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抛却一片心这句话你得刻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
  
   我泪眼婆娑地连连点头。
  
   自己做过的事甭管对错都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不能总是逃避听见没有?
  
   嗯听见了。
  
   唉他今天第三次叹气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小倒霉蛋儿?
  
   最后一句话让我又急又悔我抱着他开始大哭。想起这些天的担惊受怕想起认识他八个月来的笑泪悲欢满腹委屈涌上心头。我越哭越心酸几乎要嚎啕。
  
   他没有劝我只是紧紧搂着我由着我把所有的难过倾泻出来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
  
   我终于哭够了断断续续停止抽噎虽然眼泪还在往下流到底想起正事来:邱伟说会按乌克兰的法律量刑那可怎么办?
  
   他笑着捏捏我的耳垂:邱伟吓你呢哪儿有那么背呀?真要那样我在这儿的七八年全白混了。
  
   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从头再来呗。哎玫玫我问你如果我什么都没了你不会把我甩了吧?
  
   我的心安定下来擦干净眼泪回答:你要是还在外面招惹桃花那就难说了。
  
   妈的。他连笑带骂地推开我你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我歪头想想:嗯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天涯海角都跟着你。
  
   这还差不多。他弹我脑门真心的?
  
   真心的。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这几天我也想了要不我和你一起读书去吧去英国读个法律学位得了。你觉得我做律师怎么样?是不是有史以来最帅的律师?
  
   我惊喜交集立刻想到最实际的问题上去:你去英国?那咱们就要分开了?
  
   傻瓜英国离奥地利有多远?周末开车都能过去。哟不对好像签证有问题英国不在欧盟的申根签里面这可有点儿麻烦。他倒想得比我更远好像即将变成现实。
  
   我滚进他怀里揉搓着:先过去再说你不许再蒙我又给我开空头支票。
  
   好好好不蒙你。
  
   他敷衍的口气还是能听出来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窗外的天已是六月的天轻风和软而温情夹着野玫瑰的芳香和海水的咸香把人的身心都浸透了恍惚间仿佛旧日的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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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4:5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这悬崖边不断破裂的爱因为不忍停下的足步而坍塌。忘了他吧眼泪只会弄湿翅膀只要心灵足够宽广其实随时都可以飞翔即使这颗心早已坠落深伤——
  
   普希金《爱的尽头》
  
   经过一场高烧孙嘉遇的身体元气大伤似乎被人完全抽走了真元即使说笑也带着疲惫不堪的样子让我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几乎是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才颇不情愿地到当地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
  
   我想找母亲讨教食补的方子可是又一直联系不上她只能经常骚扰瓦列里娅和妮娜。
  
   奥地利那边的入学申请暂时没有消息我必须要做两手准备。以我七门功课六门五分的成绩入系是毫无问题。但我又面临着新的挑战。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钢琴系的不少正式课程都会采用乌克兰语授课。这让我犯愁不已。来乌克兰八个多月虽然俄语已勉强过关足以应付日常生活但是真正的乌克兰语就只能听懂简单的几句少不得要趁着这段日子恶补。
  
   而学校七月中旬就要放暑假了预科毕业前我还有无数的琐碎细节需要应付每天就在学校和家两点一线之间跑来跑去。
  
   这天从学校出来我顺路拐到临近的市场买了些新鲜的海鱼和蔬菜拎着回家。孙嘉遇病后的口味改了不少象老太太一样喜欢吃热熟软烂的食物。我只能利用有限的作料和工具摸索着做些不伦不类的清蒸鱼和蛋羹给他吃。
  
   开门进去家里静悄悄的楼上楼下没有一点声音。老钱和邱伟都不在也看不到孙嘉遇的影子。
  
   因为此前被没收的货物一直扣在警察局里至今没个结论孙嘉遇他们的业务只好全线暂停。据说罗茜正在设法斡旋打算把涉事的几方找在一起然后大家弄个都能接受的方案出来。
  
   老钱反正在家里闲不住天天嚷嚷着不能坐吃山空要出去找点别的生意机会。我奇怪的是孙嘉遇的伤口才刚刚拆线形象还是一塌糊涂的时候他能跑到哪儿去呢?
  
   我进厨房放好东西一路找上去才发现他躺在书房的安乐椅上手挡在眼前遮着阳光似乎睡着了。
  
   我过去碰碰他的手背:睡着了?干嘛不睡去?这样多容易感冒!
  
   我没睡。他依然闭着眼睛你回来了?
  
   这不废话嘛。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在他身边挤着坐下抹抹他眉心隐约的纹路笑道:什么意思你?就不想看见我特烦是吧?
  
   他没有理我却抓起我的手举起来凑在太阳光里眯起眼睛细细端详。我的手指是纤细的锥形没有明显的关节从指根开始越往上越细指尖的血便在阳光下幻化出一片红光。
  
   科拉细微依。他把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又说奇怪为什么只有用异族的语言夸人才没那么麻?(注:科拉细微依красивый俄语美丽的意思)
  
   两个人挤在一处实在难受我想坐到他的腿上去但看到他额前那块依旧红肿的伤疤还是舍不得于是挠挠他的耳根说:那是因为你矫情。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坐直身体神色一下变得极其严肃:你坐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被他倏然变幻的脸色吓一跳:干嘛呀你?不带这么吓人玩儿的。
  
   玫玫他吐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极其清晰你去学校的时候你爸爸打电话来了。
  
   哎?我也坐直身体什么事?他为什么不打我手机?
  
   你爸说打不通嗨先不说这个玫玫我想告诉你病了急肾衰竭医院今天下了病危通知书你爸想让你马上回去。
  
   我像是听到头顶卡啦啦打了个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病危?你说我妈?
  
   是。他点点头握紧我的手指你先别急我已经找人帮你订机票了今晚就能走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只感觉手足冰冷胸口象被人猝然捅了一刀那种气急恼怒无可言喻一口气缓不过来连呼吸镀因剧痛而停止。
  
   我妈不是在出差吗?我的声音在发抖怎么会生病?你骗我我不信!我打电话回去我问问我爸
  
   他紧抿着嘴唇望着我一声不响像是害怕一开口决不合适的话来。
  
   我手指哆嗦着开始拨号却连着拨错号码。重拨几次电话里就没了拨号音我绝望地拍打着按键:这是什么烂电话的什么烂电话!
  
   他走过来把我拨拉到一边调出来电号码拨回去然后把话筒递给我。
  
   电话一接通听到父亲一声喂我立刻崩溃了冲着话筒大声嚷: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早点儿让我回去我恨你
  
   话没说完我的嘴就被紧紧捂住孙嘉遇从我手里强行夺过电话对着话筒说:叔叔您好我是赵玫的朋友对咱们上午通过话她刚知道消息情绪有点儿不稳定您甭在意我会劝劝她是她是今晚的航班从基辅起飞明天上午十点半到北京机场
  
   我唔唔挣扎着想说话他的手指却一点儿都不肯放松同时把我紧紧夹在腋下转身接着对我父亲说:我会送她上飞机您不用担心是北京那边儿也有人接嗯好的您专心照顾阿姨就行了甭客气再见。
  
   放下电话他几乎是一把把我推开瞪起眼睛呵斥我:赵玫你什么时候能学着懂点儿事儿?你父母是怕耽误你的学业才不肯告诉你你爸爸心里肯定比你更难受你冲他嚷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茫然地去抓他的衣袖象抓着水中最后一块浮木。没了妈妈我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都成了一场空。她甚至还不知道我努力得来的六个满分就是为了补偿我当年高考失利带给她的难过和失望。
  
   我仰起脸努力不想让眼泪落下来双腿却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我站不住顺着桌脚慢慢蹲下去。
  
   玫玫听话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也蹲下来拉起我的手紧紧握着。
  
   他的手指和虎口处依然有薄薄的一层茧子手心已恢复了病前的温软。这点温暖犹如当初被困在雪地上两人相依为命时那一点微茫的火焰透过冰冷的夜色传递出无尽的暖意。
  
   我忍着眼泪低声对他说:我要回家。
  
   我知道。他依然握紧我的手我查了今晚基辅到北京的航班还有空位。那边的朋友已经帮你订好票邱伟一会儿开车送你过去。
  
   我心里特别难受刚才真的对不起。
  
   我明白当年我也经过。你别怕没有那么寸一定会没事的。你上飞机睡一觉很快就到北京了。
  
   我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吸口气咽下一声哽咽:谢谢你。
  
   他拍我的背:说什么呢?又傻了不是?我还被监管着最近不能离开奥德萨所以没法儿陪你回去。明天有人会在北京机场接你我和他交待过如果医院医生什么的遇到麻烦你就去找他。
  
   好。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快收拾东西去吧你只剩下七个小时。
  
   嗯。
  
   他这才轻轻推开我扶着桌子要站起来。但他的身体却明显晃了晃手下一滑一下跪倒在地板上。
  
   嘉遇你怎么了?我惊慌地上前想扶起他。
  
   没事儿没事儿起得太猛了。他连连摆手你快去收拾邱伟去加油说话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我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呆望着他缺少血色的嘴唇生生感受到一颗心被劈成两半的痛楚。
  
   下午两点我拎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上车那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所有的证件。
  
   孙嘉遇交给我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纸包我摸了摸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坚持不肯接受:我身上还有不少钱呢。
  
   你什么都不懂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不耐烦地把纸包塞进旅行包里别再啰嗦赶紧上车走。
  
   我勉强挤出点儿笑容:那你表现好点按时吃饭别再招惹女孩子。我会不定时查岗的。
  
   行行我随时恭候。他拍拍我头顶心。
  
   对了医院的体检结果应该出来了你记得让人去取。
  
   知道了真啰嗦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事儿?
  
   那我走了。
  
   嗯回家以后有点眼力价儿好好照顾你父母有什么事儿就打我电话。
  
   我走下台阶邱伟已经为我拉开车门。
  
   但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他正靠在大门上远远望着我微笑。这一场病下来他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眼窝愈发地深陷。
  
   我停下脚步突然间感觉到说不出的难过一颗心跳得惶急而紊乱。
  
   邱伟上前接过我的行李低声说:我们得快点儿不然就赶不上航班了。
  
   我像是没有听见踌躇一下就手扔下行李飞跑上去拦腰紧紧抱住他。
  
   他仿佛被我吓了一跳侧开脸躲避着我的嘴唇:嘿嘿嘿没瞧见邱伟在旁边呢?你注意点儿影响!
  
   我不理他拼命寻找着他的嘴唇找到了就用力堵上接着顶开他的牙关。
  
   我能感觉到他起初的抗拒和犹豫但是很快他开始回应急迫而焦灼象朵火苗开始燎原。
   我搂紧他的脖子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在心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以代替我一直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刻当我终于可以作为观众平静审视这告别的一幕我才能体味到这一个亲吻里彼此都有太多的留恋和不舍我只恨自己为什么始终不能告诉他:我爱他。
  
   他的过去我无从知晓他的未来我也无从把握但这一刻我却分明真切地知道:我爱这个男人。
  
   无论他做过什么。
  
   命运曾给过我无数次机会但我每次都抬抬手轻飘飘放它过去我以为后面还会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如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能重回这一刻。
  
   可是时光一去不回头。
  
   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北京和基辅六个小时的时差我乘坐的航班在乌克兰时间凌晨四点半也就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
  
   飞机上的七小时基本上不能休息空姐不停地在机舱里来回派发食物和饮料我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仿佛昏昏沉沉打了个盹儿航程就结束了。
  
   一出机舱北京初夏猛烈的阳光让人精神恍惚想不明白凭空失去的几个小时到底去了哪里。
  
   经过接机大厅果然有人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特别显眼的赵玫两个字。
  
   我走过去打招呼那人放下牌子朝我笑笑伸出右手:赵玫你好我是孙嘉遇的朋友程睿敏。
  
   我已经精疲力尽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但为着礼貌起见还是轻轻碰碰他的手指:这么早就麻烦你不好意思。
  
   不客气。他依旧微笑伸手接过我的行李愣一下略带惊疑地问就一件?
  
   我点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提起行李就往停车场走一边问我:你想先去医院还是先回家?
  
   我不假索地回答:医院。
  
   他的脚步有一丝错乱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今天早上我去了医院见到你母亲的主治医生。
  
   我的心立刻提到喉咙口:我妈怎么样了?他兜什么?
  
   医生说话永远是最保守的不会给你肯定的回答。不过我听着呢应该是好消息。
  
   真的?
  
   真的。他肯定的回答同时侧过脸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凌晨已经出现排尿就是说基本度过无尿高危期了。
  
   我低头眼中有热潮呼啦一下涌上来。第一反应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摸出手机来才想起根本没有北京的卡。
  
   他似猜出我的心思温和地说:等上了车你用我的电话吧。
  
   我感激地点头心中郁结的块垒似松动一点儿这才有心思去打量他。
  
   程睿敏是一个清秀斯文的男人和孙嘉遇差不多的年纪职业化的装束整齐而时尚透出一股儒雅的气息笑起来眼神温柔如水像是能一直流进人的心里去。温润如玉这种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这样的男准备的。
  
   上了车他叮嘱我系上安全带又把手机递给我。还没有开始拨号手机铃声就开始响我只好还给他。
  
   他瞄一眼屏幕便接过来凑在耳边:二子你那边才几点哪又打电话来?一夜没睡吧?嗯已经接到了嗯挺好看的就看上去不像你女朋友倒像是你闺女谢了我很正常没有恋童癖只喜欢成熟懂事儿的好你等着
  
   我听到手机里漏出的声音似乎很熟正在猜疑程睿敏把手机交给我:是嘉遇他要跟你说话。
  
   玫玫当真是孙嘉遇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过来你一路还好吧?
  
   我挺好的可是你瞎折腾什么那边儿才四五点钟吧?你身体不好还不好好休息?我颇有点儿上火。
  
   甭管我了待会儿我还可以补个觉。听小幺说妈已经好多了这就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好好在父母跟前孝顺几天别耍孩子脾气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不满地拉长声音。
  
   好好好我不啰嗦了哎对了你瞧我这兄弟阂比谁更帅?
  
   我偷偷瞟一眼程睿敏实话实说:你比较帅。
  
   他在电话里大笑:行我死亦瞑目了。跟你说这人从小到大欠我无数人情你一定得替我找补回来有什么事儿就拼命抓住他千万别不好意思。
  
   我咧咧嘴:知道了。
  
   那什么我挂了你可记着随时向党汇报小心别被我兄弟了他对女人那温柔劲儿可没几个人扛得住。
  
   我再瞟一眼旁边的人什么也不好说只能低声答应:嗯。
  
   程睿敏安静地开着车牙齿却紧咬下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显然刚才的谈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讪讪地把电话还给他。
  
   他看我一眼问:你不打电话了?
  
   我想起正事儿来赶紧打到父亲的手机上。爸的声音很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你回来了就好也在惦记你。
  
   到了医院门口程睿敏从西装兜里取出一张名片指点着上面手写的人名和电话号码交待我:这人就是泌尿科的主任有什么事你可以拿我这张名片直接找他再搞不定你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给我。
  
   我用力点头收好名片下车提着行李走了几步想想又拐回去。
  
   他摇下车窗:忘什么事儿了?
  
   没有我我想说哥谢谢你!我是真喜欢他的体贴郝柔言语中表达的是由衷的感激。
  
   他看着我笑了:说什么呢嘉遇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谢还是回去谢他吧。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慢慢退后几步朝他挥挥手。
  
   孙嘉遇的张扬和他似两个极端但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笑起来东眼弯弯的像两枚月牙儿。
  
   经历十多个小时恐惧和颠簸的煎熬之后我终于见到病重的母亲。
  
   她已经脱离危险期从ICU里转出来还能脸露微笑阂聊几句闲话。但因为频繁的洗肾她的皮肤变得焦黑干燥我几乎难以相信这就是我曾经文雅清秀的妈妈。
  
   而爸一个人家里医院两头跑累得掉了十斤额头嘴角皱纹深刻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老态毕现。
  
   我伏在妈身上大哭痛恨自己的不孝。
  
   兜父母在不远游。如果不是我当年太过任好好考上国内的大学也不会离开父母这么远。妈妈更不会为了我尚在幻想阶段的奥地利求学生涯频繁在外面接活以应付我将来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就是因为过于劳累才病倒的。
  
   我在家里呆了半个多月乖乖做了十几天孝顺女儿直到母亲的生理状况逐渐稳定。
  
   医生说尿毒症的症状尚未完全消除今后一段时间还要依靠每周两次的透析维持正常功能。
  
   虽然父母有些存款他们也都有大病统筹保险但洗肾这样的大额花费自付比例接近百分百。除了这次住院的花费以后每月家里要支付的医疗费至少需要四千这还不包括那些昂贵的进口自费药物。
  
   看得出来爸很焦虑。但他和以前一样虽然鬓角的白发因此又添了几根却依然坚持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底限。
  
   临走时孙嘉遇交给我的两万美金不小心让他发现了。他大惊非常严肃地阂谈了一次询问我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开始还嘴硬一直狡辩说是同学凑了借给我的。
  
   结果爸又想起和孙嘉遇通过的那个电话连连追问他是什么人我是不是在交男朋友?
  
   提到男朋友这茬儿我吭哧吭哧磨叽半天最后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招认了。但他的背景我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只说他是普通的中国商人。爸的血压有点高我要是讲了实话他老人家非得当场脑溢血不可。
  
   爸完全不相信面带忧虑看我很久。
  
   我被逼急了只好祭出最后一招:他是S中和B大毕业的您觉得他能挫到哪儿去?
  
   看来名校崇拜情结很多人都有我爸也不例外听到B大的名字立刻不吭声了好好瞪我一眼暂时不再追究只叮嘱我:不管是谁的钱都赶紧还给人家咱人穷可是不能志短你甭让人将来一辈子瞧不起你。
  
   我接着他的话茬儿小声嘀咕:就是就是人不能有傲气但得有傲骨您以为人人都是江姐哪?
  
   他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找补:那什么我妈该吃饭了。
  
   他这才把一个保温饭桶交我手里催着我赶紧送医院去。
  
   我如蒙大赦接过饭桶一溜烟儿出了家门直奔公交车站。
  
   吃饭的时候和妈聊天提到这家医院一直紧张的床位她还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从ICU出来居然碰上双人病房腾出空位比起嘈杂不堪的六人大房间真算是天堂了。
  
   旁边的病友却插话:甭逗了那哪儿是您运气好?根本就是有人关照过嘛!您再瞅瞅那些护士跟你说话时的脸色平常她们可都觉得自个儿倍儿的什么人没见识过?要没人打点她们能有那满面春风吗?
  
   我妈还一脸迷惑:不能我们家没人和这家医院熟?
  
   我在一边埋着头不好多说心里却明镜似的完全明白这背后的翻云覆雨手。
  
   回到家我打电话给程睿敏感谢他这些天的费心照应。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好听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春风化雨一般的微笑: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还是那句话嘉遇是我最好的兄弟哪天我遇了事他也会上心帮忙的。
  
   我很为他们之间单纯的兄弟情谊感动便不再说空洞的客套话利利索索道再见然后掐着时间打奥德萨家中的电话找孙嘉遇。
  
   可是回铃音响了很久都没有人应答我又换孙嘉遇的手机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我顿时感觉不安好像从三四天前巨法联系上他。每次打他的手机都被提示机主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我很忐忑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呢?他还好吗?他的身体有没有恢复?
  
   时间已是六月底北京开始进入闷热潮湿的炎炎夏季。妈妈的气色却好了很多有时候我们会趁着护士不在带她回家看看。
  
   这天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讨论我的学业问题。
  
   我宣布考虑了几日的决定:我想暂时保留学籍先回北京找份工作。
  
   从前不事稼穑这些天观察很久终于看明白从不在意的事实。
  
   父母以前的收入虽然不错但都和工作量挂钩今后一年半载妈肯定不能再接项目只能靠死工资维持收入。象这样银子流水一样从手中消失家中有出无进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供养一个留学生。
  
   但他们的反应之激烈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爸非常恼火:玫玫爸妈已经过完大半辈子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因为我们耽误你自己的前途。
  
   我闭紧嘴不肯说话。
  
   妈更是急得迸出眼泪:赵玫你马上回乌克兰去不然我就停了治疗。
  
   一晚上疲劳轰炸再加上妈的眼泪最后我只好妥协答应暂返奥德萨把学期末的后事处理干净如果妈的身体状况还好我就留在奥德萨过暑假一来省点儿路费二来可以补习乌克兰语。
  
   但我有一条底线就是今后坚决不许他们再给我生活费。
  
   爸不解地问:那你以后怎么生活?
  
   我回答:可以去打工比如教小孩儿弹琴很容易挣钱的又不累。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明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我想打工作为语言不精的中国学生唯一可去的只有两个地方在七公里市场帮人看摊或者去卡奇诺赌场做女侍应生。
  
   但这两处的收入都只能保证基本的生活费用学费是根本不用奢望的。退到底我还敢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背后有孙嘉遇支撑着底气。
  
   做出回京的决定时虽然十分难过不舍但我并没有机会同他商量因为依然无法联系到他。
  
   我翻遍手机里的联系名单非常沮丧地发现除了学院的同学我的生活圈里好像只有孙嘉遇一个人。和老钱、邱伟天天见面我竟然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尝试着打电话到瓦列里娅的店里她却是个小迷糊一问三不知: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咦?你不在奥德萨吗?
  
   我很烦躁敷衍着挂了电话继续啃着手指头想其他的辙。想到一周后才有返程的航班心中的焦虑越扩越大。
  
   重返乌克兰的前夜我早早躺下迷迷糊糊睡得正香爸敲我的门:玫玫乌克兰的电话。
  
   我一下惊醒噌地跳下床只穿着睡裙就冲出去直扑到客厅的电话旁。
  
   你良心没有的死啦死啦滴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我说得飞快感觉到如释重负的轻松愉快。
  
   那边却一片沉默只能听到电流的咝咝声。
  
   我疑惑起来:喂?
  
   赵玫。终于有声音传过来喑哑而干涩。
  
   我的心直沉下去。是彭维维居然是彭维维!
  
   你有什么事?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保持声音的平静。
  
   还是沉默。
  
   我侧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正呈现一个十五度的夹角已经半夜两点了奥德萨的晚上八点。
  
   没什么。彭维维忽然轻笑一声银铃一般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却显得异常诡异赵玫今晚奥德萨的月色真好亮得象白天北京也有月亮吗?
  
   舌头有点儿大显然是喝醉了。
  
   我压抑着已经冲到头顶的怒气生怕惊动到父亲放低声音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明天咱们再风花雪月可以吗?
  
   电话线那端又一次静寂无声。
  
   我等着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里。等我回去还有一笔旧帐要和她清算!
  
   那边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扑一声轻响电话挂断了。
  
   我完全没了睡意抱着手臂坐很久终于又拿起电话一下一下按着那个烂熟在心的号码。
  
   依然是乌克兰语: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我返回卧室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躺到天明。
  
   离家之前我趁父母不注意还是把两万美金留在抽屉里并写个纸条给他们说明先放在家里应急如果用不着我就尽快归还。
  
   等待登机的时候我发了个短信给孙嘉遇告诉他我今天的行程。
  
   飞机沿着跑道开始滑行起飞愈升愈高渐渐进入一万米之上的浩瀚晴空。
  
   仍然是七个小时的航程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我满怀着忐忑注视着身后渐行渐远的中国领土。
  
   飞机在奥德萨机场缓缓降落我的心也似跌落到了最低处。莫名的恐惧沉甸甸压在心头我几乎迈不动脚步。
  
   勉强振作起精神我拎起手提行李随着大队旅客排队出海关。
  
   远远看到邱伟穿过人群朝我走过来我这才松口气疲倦得想就地躺倒。
  
   行李呢?他问我。
  
   没有只有这么多。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来的时候又狼狈不堪哪儿有精力去照顾多余的行李?
  
   邱伟没有再说话弯腰替我挽起背包。我看看他的身后并没有思夜想的人。
  
   嘉遇为什么没来?
  
   他在基辅办事让我接你回去。
  
   邱伟把我的背包扔进后座却低着头不肯看我。
  
   明知他在说谎但我不想点破他我坐上司机副座一声不响扣上安全带。反正总会见到孙嘉遇他总要给我一个解释。
  
   一路上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但邱伟并没有艘回家他带我去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奥德萨城南中等住宅区里的一栋小户型公寓。
  
   整个房间豆腐干一样大捉襟见肘条件阂前两个住处是无法相比的但总算还干净。又是独立的单元厨房卫生间倒一应俱全。
  
   我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和其他杂物都堆在墙角乱糟糟一片。
  
   为什么?我双手紧握在一起浑身哆嗦得象一片风中的叶子。
  
   邱伟站着不出声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神情显得十分为难。
  
   为什么?我再问一次人已经摇摇欲坠。
  
   他看着我终于开口:时间太紧找不到好房子你先在这儿凑合几天。
  
   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赶我走?
  
   他不想连累你不想让你卷进来。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伸出来取出一张报纸放在。
  
   我勉强拿起来报纸在我手中被抖的哗哗作响。上面的日期是十天前掀开里页我看到孙嘉遇的照片。
  
   那是一份通缉令罪名是绑架及杀人未遂。
  
   脚下的地板好似裂开一条大缝我的世界在一片黑暗中完全坍塌。
  
   眼前的黑雾散去我醒过来发觉自己靠在邱伟的臂弯里头晕恶心得难以支撑。
  
   邱伟要扶我起来我却推开他自己走到床边躺下。
  
   这一躺下我十几天没有起床。
  
   我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呕吐人也烧得有点糊涂。医生来了又去邱伟一直没有离开。昏迷中我能感觉到他喂我吃药扶着我喝粥。
  
   可我完全吃不下勉强咽进去又全部吐出来。有几次甚至吐在他身上。略为清醒的时候我一直想:是不是要死了?这样倒也干脆。
  
   但我最后还是退了烧渐渐好起来。
  
   邱伟被我几乎吓死他说:赵玫你命真大烧这么多天居然没有转成肺炎我都以为你要过去了。
  
   我冲他笑笑。真过去倒好了再不用关心任何人任何事。一旦清醒那张触目的通缉令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那么理智清醒的一个人怎么会铤而走险做出这样的蠢事?我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我问邱伟:是不是有人陷害他?
  
   邱伟怔了一下脸上有轻微的歉意。他看着我笑容极其苦涩:我也希望是这样可不是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真的是他做的。
  
   有数秒的时间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茫然注视他翕动的嘴唇。但是我突然反应过来身体里支撑着元气的最后一点希望哗啦啦倒塌粉碎。
  
   他现在在哪儿?
  
   邱伟移开目光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警察也在到处找他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话里很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不然我只把回程的消息发给孙嘉遇他怎么会知道我乘坐的航班?但他不想说我也不想戳穿他。木已成舟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一切都失去意义。
  
   我扭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窗外天色湛蓝大团大团的白云正从天边飞卷而过。室外有颗不知名的大树累累枝杈几乎伸进窗内绿叶间掩映着大篷大篷的花。
  
   我想起回北京前的那段日子虽然内心煎熬可是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正一点点往好的方向转移。我离开的半个多月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竟似脱离轨道变得如此荒诞不经?
  
   邱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厌倦地闭上眼睛。
  
   他吃了一惊:你病成这样
  
   我没事了。我坐起来慢慢穿衣服我有私事要处理你留在这儿不方便。
  
   十多天没有洗脸洗澡蓬头垢面头发油腻腻地纠结在一起身上的馊臭味自己都闻得到亏他能捏着鼻子忍着。既然仍要活下去这个皮囊我还得接着小心服侍它。
  
   邱伟皱着名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真的我没事儿了。我强调一句。
  
   他不放心地追问:你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过来照顾你两天?
  
   我摇摇头。这会儿我谁也不想见就想一个人呆着。但他的话却让我记起一个人。
  
   我记起临行前接到的电话诧异自己还能够笑出来:邱哥你知道吗?我来那天彭维维还给我打电话呢她真牛是不是终于夙愿得偿报了仇?她
  
   邱伟却倒退两步脸上的表情惊恐异常他瞪着我仿佛白日见了鬼。彭维维?她她在你到的那天已经死了。
  
   我脸上的肌好像被急速冷冻笑容一下僵住头发全都在头顶竖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说什么。
  
   她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想起那个怪异的电话吓得声音都岔了。
  
   就那天你临来前一天的晚上她在家里开了煤气自杀等早上邻居闻到异味报警人已经没救了。
  
   也就是说彭维维给我的那个电话是她的生命开始倒计时的时候。她说:赵玫奥德萨今晚的月色真好北京也有月亮吗?
  
   我伸出双手捂着脸为什么?
  
   维维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没人知道据说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不过验尸时警察发现吸毒的痕迹。
  
   我震惊地抬起头:吸毒?
  
   邱伟点点头:你还记得罗茜说过的话吧?
  
   罗茜?她说过什么?不过一个月前的事却好像已相隔一个世家摇摇头完全记不起来了。
  
   邱伟叹气:她跟的人里面有几个好鸟?恐怕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她一个女孩儿又能怎么办?那些王八蛋控制人的方法很多毒品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我拼命地摇头。我不相信那样鲜活靓丽的生命自小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美丽女孩怎么会走这条路?
  
   邱伟神色黯然:嘉遇警告过她她差点儿烧了他的房子。帮她转学她也不肯离开。说起来如果不是那次火警嘉遇也搭不上消防队这条线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儿都是命
  
   我垂下眼睛心中似有人用钝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切割疼至麻木。
  
   帮他推波助澜的还有我。这是难以逃脱的宿命环环相扣开始时一切早已注定。
  
   邱伟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他的新住址。他和老钱在孙嘉遇出事之后为躲避对方的报复都先后搬离了原来的住处。
  
   等他关上大门我才勉强挪下床脚步虚浮象踩在棉花堆里走了几步已是一身虚汗。
  
   公寓里依然一片狼藉。
  
   我蹲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行李前想找出原来的睡衣和毛巾。打开行李箱最上面却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男式衬衣。
  
   我的心口象被铁锤重击一下怔怔地抱着衬衣站起来。
  
   这件衣服是孙嘉遇所有衬衣里我最喜欢的一件。每次他穿起这件衬衣再戴上墨镜装酷我总逗他说象基努里维斯他弟弟。
  
   他为什么会把这件衬衣留给我?是想告诉我别忘了他?
  
   我傻傻地靠墙站着一时间痴了。略微动一动便听见衬衣口袋里好像有东西在沙沙响我小心地取出来。
  
   那是两页纸。一张是地下钱庄的存款凭条我曾经见过的那张。另一张是份授权协议书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本人愿意将此存款转交赵玫全权处理。
  
   最下面是他的签名和日期还有一处空白为我的签名预留着地方。
  
   将近五万美金他全部转到了我名下没有任何条件。
  
   我膝盖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紧紧搂着他的衬衣我渐渐矮下去跪在地板上。
  
   衬衣上似乎仍然残留着他的体温若隐若现的温暖气息清淡的烟草味道如此熟悉而亲近仿佛他就在身边我们之间却象永远隔着不可逾越的天涯。
  
   似有一口浊气塞在胸口我张开嘴可是吸不进一点空气想哭但完全挤不出眼泪。伏在地上许久不曾改变姿势渐渐全身麻痹几乎动弹不得。
  
   直到窗外夜色降临我才勉强站起来扶着墙挪到浴室去。滚烫的热水哗哗淋下来僵硬的四肢慢慢恢复柔软我的思维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烧一锅开水泡碗面强迫自己吃下去然后吹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去找邱伟。
  
   他不在家我就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等他。
  
   邱伟一个小时后才回来见到我他手中的车钥匙在惊讶中落了地。
  
   赵玫你瞎跑什么?他一边开门一边说当心再着了凉你这条小命儿就交待了。
  
   我跟着他进屋一脚踹上大门拦在他身前:告诉我孙嘉遇在哪儿?
  
   他很惊讶但依然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盯着他那你告诉我我回来那天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航班号的?
  
   他非常狼狈眼神闪烁不敢看我:赵玫你最好别逼我。现在找他的不仅是警察那边的人也在拼命找他。
  
   我不肯放松:那你跟我说这半个多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沙发上点起一只烟低头猛抽就是不肯开口。
  
   我只好耍无赖要挟他:你不肯说是吧?成我这就去你门口坐着坐一夜坐到你愿意开口。
  
   他苦恼地抱住头显得极其无奈过一会儿终于说:你好好坐下我告诉你。
  
   我坐在他对面身体因紧张微微发抖。我一定要弄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才会让孙嘉遇象安排后事一样为我找好退路?
  
   邱伟掐灭烟蒂抬起头苦笑:事情太复杂了让我从哪儿说起呢?
  
   我想一想回答他:我回北京前罗茜不是在找各方调停吗?
  
   对就是那一次你走了没几天吧几方的人马都坐在一块儿就在奥德萨饭店。其中有个人呢居然是嘉遇七年前的旧识嘉遇本来笑嘻嘻的一见到这个人当场就翻了脸一脚踹翻桌子走人了。
  
   邱伟说到这里停下来象是在整理着思路。也许头绪太多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讲得更清楚。
  
   我听得心惊却没有催促他等他重新开口。
  
   过一会儿他摇摇头说:嗨我还是从头儿说起吧不然太乱了。就说嘉遇大学毕业那年想在国内开公司那时他家老爷子还在位是那种特别谨小慎微的人生怕他留在国内惹出是非坚决不同意死活要送他出去读书爷俩谈不拢就彻底闹崩了。那时候东欧市场正红火他一气之下跑到匈牙利半年不肯回家。心疼他就把家里的积蓄瞒着老爷子交给他做了本钱。谁知道第一笔生意还没结束老爷子就出了事嘉遇立马儿转让了手里的余货想带着现金回国。
  
   是的在雪地里孙嘉遇曾经提起他的父亲也提过这件事我努力想把几个已知的碎片拼在一起。
  
   按着匈牙利的法律想往国外汇款一天不能超过几千美金。所以他打算冒险带现金闯关。有人说帮他的忙就介绍了一个大使馆官员给他因为外交人员是有豁免权的。他就把大部分现金交给这个人自己只随身带着一小部分进了机场。你猜猜吧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用猜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我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邱伟看着我无奈地笑笑他过了海关坐在咖啡厅里等着那人进来过一会儿那人打电话说自己被海关警察扣了现在警察正在到处找他让他快点儿离开。嘉遇那时才二十二吧还是一没经什么事儿的小孩儿自小让宠得五谷不分完全没有人心险恶的概念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乖乖儿的上了飞机。等他彻底醒过味儿来人已经在几万米高的天上了。
  
   我听得完全词穷难怪他说他阂一般大的时候做过比我更傻的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故事总是由别人告诉我他自己从来不说不解释?
  
   回了北京我们兜他肯定让人涮了这死心眼儿的傻孩子还不死心又返回匈牙利找人要钱。那人还挺硬气不管多少朋友中间调停嘉遇急得几乎给他跪下就是一口咬死了钱被警察没收了。让他拿出罚没单据吧他又拿不出来。后来老爷子病重几个朋友只好先凑了一笔钱让嘉遇先回国等他赶回去老爷子却已经没了。唉这事儿从此成了他心里的死结总觉得老爷子的死跟他有关系。给老爷子办完后事求我们想法儿劝他吃饭从老爷子过去他就没进过一口东西。我们带他出去好说歹说总算说动他张嘴才刚吃一口人就一头栽在地上胃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这个故事让我不负重荷我扶着额头心间似有无数纵横的伤痕从里至外泛出沁入骨髓的疼痛。
  
   邱伟亦沉默这一刻我们之间好像只有纸烟燃烧的声音。
  
   那个人和他吞下的钱呢?就这么便宜他了?过一会儿我狠狠地问。
  
   邱伟扬起嘴角笑了:赵玫你什么时候见过鱼吞了饵再吐出来?
  
   我突然醒悟过来:你刚才说七年前的旧识就是这个人?
  
   就是他。
  
   那么说这回被绑架的也是他?
  
   是。
  
   即使知道绑架杀人是骇人的罪名我在这一刻还是轻易原谅了他。人总是倾向帮亲不帮理的事情一旦轮到自己的至亲身上是非对错全部作废。我只是恨他不该如此自私轻率就算他心中没有我的位置至少也该为他的母亲考虑一下。
  
   我送你回去。邱伟站起来打算结束谈话养好身体回学校好好做你的学生别再掺乎这些事。
  
   我不肯走:你还没说完呢。
  
   他有点儿生气地瞪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个人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前些日子给嘉遇下的套儿跟他有关吗?为什么最后让他跑了变成未遂?
  
   邱伟用力抹着脸露出不胜烦恼的样子哎哟喂以前我没发现你脑子这么清楚?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行行行我怕你。他只好又重新坐下说吧都有什么问题?
  
   那个旧识骗了嘉遇钱的人他到底是青田帮的人还是乌克兰那边的?
  
   算是青田帮那边儿的吧不过也不全是。这个人前些年在中非混得不错可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半年前刚从那边过来正愁没米下锅呢逢着青田帮想从乌克兰黑帮那儿弄点儿好处都瞄上了清关这块肥两下里就勾搭在一起嘉遇他们不幸成了磨心儿。
  
   中非这个词很熟我努力回想着到底想起一件事来:那回就老钱被扣了做人质那回就是他干的?
  
   没错不过那回他没出面。再后来的事儿可就是和青田帮两家联手了。罗茜出头调停是想让大家都退一步以后相安无事没成想弄成了这么个局面。这俩人的仇别人既插不进去也解不开。可谁都没有想到嘉遇居然会出钱找乌克兰黑帮做掉他。
  
   我抬起头一时没有说话。就是那个惊心的夜晚之后我在孙嘉遇的包里发现一支手枪。这一瞬间很多曾被我有意忽略过的画面包括当晚他和老钱的异常表现都在眼前鲜活起来。
  
   忽然间我感觉浑身发冷再也不愿往深里细究。
  
   按说我最好转身离去象邱伟说的那样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继续我的学生生涯。有他留给我的那笔钱我尽可以忘掉这一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理论上非常简单可我做不到。
  
   曾有人说过爱情是场瘟疫。我想我彻底明白了却已经来不及就算前面是悬崖我也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
  
   至于绑架后的经过邱伟并没有说太多只是尽可能简单描述了那惊悚的一幕。
  
   乌克兰黑帮的人在那人住所附近窥测几日之后终于找到机会将人掳走。他们从孙嘉遇手里拿到钱便准备做掉人质开车前往郊外的海滩。那里荒无人烟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里是杀人埋尸的绝佳之处。
  
   但是临到动手不知为什么孙嘉遇却后悔了跟乌克兰黑帮的人商量钱他不要了但把人放了。乌克兰黑帮自然不肯答应他们已经出手就绝不能再留活口。
  
   双方内讧的时候附近恰好有辆警车经过开车的人顿时心慌意乱失手之下车撞到树上那人虽然手脚被缚却趁机挣脱控制滚下车拼命大叫:救命!杀人了!
  
   车上的人都只受了点儿轻伤惊惶之下四散奔逃。死里逃生的被绑架者被警察救下所有绑架者中他只认得孙嘉遇的脸。
  
   说到这里邱伟一拳砸在桌上:靠!你说这个白痴要狠你就狠到底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的做唐僧干什么?
  
   我低着头不出声同样恨他不合时宜的心软。
  
   回去的路上我苦苦哀求邱伟:让我见见他。
  
   不行。邱伟拒绝得极其干脆除非你想让他进监狱。
  
   他目前的处境只能到处躲藏躲到警方松懈再用假护照偷渡出境。但是吃了大亏的对头也买通了人四处寻找他他们要的是他的命生死不论。
  
   我忍不住抱紧双臂七月的夏日已经很热了身后却有不知什么地方吹来的冷风令人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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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4:5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我用软弱的低语呼唤我的爱人但在我的意识中又聚起阴郁的幻想我用我软弱的手在黑暗中把你寻觅。突然在我滚烫的额头我感觉到你的眼泪、你的亲吻和你的气息——
  
   普希金《康复》
  
   我象游魂一样恍恍惚惚晃了几天便接到中国同学会的通知说彭维维的父母已经拿到签证从国内赶到奥德萨处理女儿的后事。
  
   彭维维火化以后同学们在学校为她办了一个小小的追思会。
  
   会上我见到彭维维的父母。她妈妈还记得我高中时的模样拉着我的手放声大哭不停地问我: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闺女你阂们家维维最好知道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会走这条路呀?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陪着她流泪。
  
   维维的父亲脸色铁青坐在一边一直不肯说话后来提醒妻子:那个玩意儿呢?拿出来让她认认。
  
   他这么一说维维妈立刻停了哭泣从贴身衣兜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我手心里。
  
   我的眼神马上就直了呆呆地盯着它象盯着一枚定时炸弹。
  
   玫瑰、金、银三色的戒指做工精致而细腻卡地亚永恒的Love标志。
  
   就是这枚戒指曾在维维的中指上驻留过很长时间伴随她的举手投足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阿姨这是
  
   维维妈又落下泪来:维维去的时候手里就紧攥着它掰都掰不开。闺女你好好想想以前见过这个戒指吗?是什么人送给维维的吧?
  
   我情不自收紧手指那个小东西就象块烙铁滚烫地嵌进我的手心。
  
   我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血红。维维你临走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紧紧握着它象握紧最后一点破碎的希望?
  
   闺女?
  
   忽然间我感觉再也无法忍受扔下戒指站起来跑了。
  
   三天后彭维维的父母带着她的骨灰返回中国。记得当年她曾对我说过一句玩笑话她说如果她在这里玩掉了底让我把她的骨灰带回中国。
  
   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之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什么都做不成。每天就坐在公寓里太阳的影子静悄悄地移动着位置从东到西我只是茫然地等着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么。
  
   有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都能被吓一跳仿佛有人一直跟在身边。
  
   维维是不是你?你还恨他吗?你还恨我吗?我在阳光下伸直手臂望着墙上的人影喃喃自语。
  
   影子不停颤动着却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捂着脸倒在眼泪顺着手指缝往下流沾湿了枕头也沾湿了床单。
  
   只有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才能振作精神有口鲜活气儿。所幸母亲的病情并无恶化我暂时放下一颗心。
  
   手里有限的一点钱渐渐流失干净。我需要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再这么下去我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不远了。
  
   孙嘉遇留下的那笔钱我不想动。夜深人静之时我反复地一笔笔描摹着他的签名。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和他仍有一线联系。
  
   我打算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这时候邱伟却来找我。
  
   他的脸色十分郑重:跟我走。
  
   我被惊吓到水杯几乎脱手滑落这些日子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抹着溅落的水渍结结巴巴地问:又又又出什么事?
  
   他要离境了就这几天。
  
   我二话不说换上鞋跟他上车。
  
   我们先在路边一个电话亭停下我看着邱伟拨通、挂断、再拨通、再挂断连续三次以后才提起话筒开始压低声音说话。
  
   电话那边就是孙嘉遇我尽力压抑着心中疯狂的渴望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然后我们先后换了三部不同的车最后在一个树林边停下。邱伟把车子开进密林深处藏好又带着我步行了几百米才到达一个孤零零的海边别墅。
  
   进去吧他在里面等你。邱伟用钥匙开了大门。
  
   我一步迈进去便听到大门在身后砰然关闭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令人心颤。
  
   室内拉着厚厚的窗帘没有开灯。乍从明亮的室外进来眼前一片漆黑。
  
   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眼睛终于开始适应黑暗逐渐辨别出物体隐约的轮廓我摸索着往里走。
  
   有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前有一点暗红的火星时明时灭。
  
   我试探着叫一声:嘉遇?
  
   桌角的台灯啪地亮了。
  
   我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倒退一步。这是孙嘉遇?
  
   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双颊凹陷一脸憔悴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他也在打量我神色困惑手指间还夹着半燃的香烟而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做什么。二十二年的生活经验并没有教过我如何应付这种场面。
  
   过很久他开口: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虽然声音沙哑但我还能分辨得出的确是他。我走近一步蹲在他膝前伸出手他的脸。那种熟悉的触感从手指传递到心口我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见到他了。
  
   我仰起头贪婪地望着他想寻找旧日的痕迹可他的眼睛如此陌生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消失再没有以前的灵动。
  
   眼前渐渐水雾弥漫他的脸也消失在其中变得模糊不清。
  
   你是不是怕我呀?和一个杀人未遂犯关在一间屋子里是不是特别可怕?他为我抹掉眼泪看着我笑一笑。
  
   这一笑我才觉得原来的孙嘉遇又回来了终于伸手抱住他。
  
   接触到他的身体我顿时感觉安心这是长久以来对他习惯的依赖。他腮边的胡茬硬硬地刺着我的脸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我搂紧他的腰辛酸地闭上眼睛。
  
   但他的身体语言却疏离而冷淡没有任何回应最终我不解地放开双手。
  
   他错开视线淡淡地说:我要走了后天的机票。
  
   我象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鼻梁酸痛眼泪再次涌上来:我跟你走。
  
   跟我走?你想跟到哪儿去?言情小说看得太多脑子就跟常人不大一样。他损起我来还是不遗余力你真不应该来邱伟这家伙好心办坏事儿。
  
   我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中间不打算回应。邱伟怎么想我不知道可走这一趟我不后悔。他此番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往事早已不堪回首未来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去路如今我能多守他一刻就多守一刻。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出他在说两个字:傻妞儿。接着一声叹息更是轻得象呼吸。
  
   窗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窗帘掩映的室内却日夜难辨三十六小时之后他将离开乌克兰暂时避到第三国去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
  
   我窝在他怀里摸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勉强笑着问:你有剃须刀吗?我给你剃剃胡子吧?多难看哪。
  
   分离在即无论内心如何惨痛我都想尽量维持着轻快的表情。
  
   我在浴室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把银制的手工剃须刀最古老的样子。我举着它回卧室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把刀片横到他的脖子上威胁:乖乖的不许乱动不然我就给你放血啦。
  
   他像是被这玩意儿给吓到了一直往后躲:赵玫你混劲儿又上来了吧你会使吗?
  
   我按住他:说了别动你偏动看看看剃须膏弄得哪儿都是。
  
   小时候我用这种剃须刀给我爸剃过胡子有时候掌不住劲儿就会在他脸上割几个小口子。但今天我属于超常发挥没有一点儿技术失误。我熟悉的俊秀容貌一点点从泡沫下现出原形。
  
   我用浴巾抹掉剩余的剃须膏捧着他的脸仔细而贪婪地看着这样的眉眼和嘴唇我要用心记住。
  
   他在我的注视下闭起眼睛呼吸变得急促。
  
   房间里寂静无声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静止可是墙角的座钟滴滴答答依旧永不停歇我终于控制不住哭出来。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阂说再见吧?等事情过去你还会来找我吗?我问他。
  
   他侧过身轻轻抱住我一时没有说话沉默很久他回答:玫玫忘了我如果有可能就离开乌克兰重新开始跟我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我不!我哭得更厉害。
  
   别任我是为你好。
  
   不!
  
   他叹口气一下一下摸着我的头发:彭维维她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我不想再害了你。
  
   这个例子让我难以接受我赌气说:她是她我是我我俩不一样!
  
   一样的开始都是一样的。他微垂下睫毛眼神极其苦涩。
  
   看他的样子再想起维维的遭遇我心里又酸又苦百味杂陈:你真的喜欢过她对吧?
  
   我确实喜欢过她。他扶着额头神情无限萧索她长得漂亮人又活泼和她出门可以满足一个男人所有的虚荣心我们有过一段挺好的日子。
  
   我不由自主地直起身:那后来呢?
  
   后来为什么会变得象仇人一样彼此相看两厌?
  
   后来后来我觉得俩人格实在不合适她个太强我也从来不知道让着她天天吵架多过正常的说话那时候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她说没有男的真正爱过她都是为了她的身体。我说既然你都那么想了俩人在一块儿还有什么意思?干脆分了好了。她就阂赌气去外面和人约会吃饭再回来专门气我我说行你做初一甭怪我做十五我也出门找乐子就这么着越闹越僵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局
   他低下头再也不肯开口。
  
   维维她只是运气不好说到一半我停下自己都能察觉言语中的空洞无力。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揽过我再次叹口气。
  
   我怔怔地靠在他身上也不想再说话。眼泪早已风干脸颊的皮肤被泪水浸泡过紧巴巴地绷着非常不舒服。
  
   这故事的另一半我在维维那里早就听过到今天才把另外一半拼全原来竟是个罗生门的故事。但维维人已不在谁是因谁是果谁为是谁为非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床头的壁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对面墙上那壁纸是充满东南亚风情的热带花卉枝叶缠绵扑朔迷离就像剪不断理还乱的世间男女之情。
  
   我伸出双臂绕过他的脖颈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追问:如果我去了奥地利是不是还能见到你?
  
   我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为什么要放过那个混蛋?他要是干干净净死了哪儿还有后来这些事儿?我深恨他这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他的胸腔微微震动了两下竟像是在笑:好像每个人都在问这问题是我一念之差做了蠢事行吗?
  
   我扳过他的脸:告诉我。
  
   他看着我:你想让他死吗?
  
   他该死!
  
   他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可那绝不是愉快的笑容:听听连你都这么说我怎么就心软了呢?两次栽在同一个人手里这不是是什么?
  
   他仰起头壁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流转他的脸上充满自嘲的微笑。我望着他秀气的侧影只觉得心疼却不知道疼在什么地方。
  
   嘉遇。
  
   什么?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下不去手。
  
   这回他真的笑了回头看着我眼睛弯弯地勾出两道笑纹你知道不我平时最怕人跟我说孙嘉遇你真是好人谁这么说话准就有什么事儿要求我了。
  
   你就是。我固执地重复。
  
   算了算了。他抓过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已经十二点了你好些天没怎么睡了吧?过来点儿我抱着你这就睡会儿吧。
  
   我犹豫一下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他的心脏便隔着砰砰砰撞击着我的掌心和着他心跳的节奏渐渐倦意上涌我挨着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灯仍然黑着分不清此刻是深夜还是黎明却清清楚楚听到窗外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我一个激灵立刻要坐起来有人按住我轻轻说:别出声。
  
   模糊的光线里我看到孙嘉遇光着脚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向外看了很久然后他说: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话音未落客厅的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哒哒哒一阵点射。
  
   我吓得手脚发软连滚带爬朝他扑了过去:谁谁谁?什么人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孙嘉遇已经迅速蹲下伸手握住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失去平衡立刻摔在地上接着他滚过来整个人扑在我的身上。
  
   一时间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已有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贴着耳边呼啸而过在地板上激出一溜儿火花。
  
   随后是通通通几声闷响好像爆竹的声音被棉被闷住一样。卧室梳妆台的镜子被击中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玻璃碎片四处迸溅。
  
   压在上面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
  
   嘉遇?我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动!他用力按住我你不想活了?
  
   他们要干什么?我惊恐万分。
  
   他捂住我的嘴低喝:别说话!声线压得极低却异常镇定。
  
   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听话地闭上嘴。
  
   他拖着我一点点挪到衣橱后的死角处这才凑在我耳边说:没事儿他们在试探虚实不会轻易进来。
  
   果然从隔壁房间又传来几声异响跟着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之后完全归于沉寂。
  
   不用他解室已经明白来的肯定不是警察。
  
   随后窗外汽车引擎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瘆人的寂静只有远处哗哗的海浪声清晰可闻。
  
   我的背紧贴在墙上浑身瑟瑟发抖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的心跳和彼此的喘息声。
  
   我想去握他的手触到的却是一块冰凉的金属。
  
   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他异常熟练地把弹匣压进手枪的弹舱口打开保险哗啦一声拉上枪栓。
  
   我怔怔地盯着他模糊的五官这一串动作绝不是出自一个持枪的新手而是无数次苦练之后的协调流畅。
  
   他侧过头。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也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眼睛冷静而充满杀气。
  
   我的手和眼睛都象被火烫了一下竟有片刻明显的痛感。我想起他右手食指和虎口处的茧子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所有的侥幸都在一瞬间退去。
  
   我缩回手感觉指端粘湿一片把手伸到眼前用力睁大眼睛也辨别不出什么但鼻端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恍如梦中一脚踏空我的心直沉下去抓紧他的手臂问:你中弹了?
  
   他没有回答。
  
   我颤抖着再去摸他的手臂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轻轻嘘一声:被碎玻璃崩到了你别乱动行不行?
  
   我尚未吐出一口长气室外传来轻而急促的说话声中间夹着金属物品冰冷的碰撞。有人轻轻敲击着防盗窗的护栏声音虽小却怦然惊心。
  
   潜伏在周围的隐隐杀机令我头皮发麻我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外面到底是什么人?
  
   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能感觉到他扬起了嘴角。他说:你觉得能是什么人?
  
   他们要干什么?
  
   进来取命。他一字字说得十分清楚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却寒气逼人。
  
   脊背上有一波一波地寒战滚过我绝望而慌乱地在身上手机呢?报警!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他按住我的手低声嘲笑嗨宝贝儿你忘了我的身份?别说报警只要手机一开机当场就能把警察招来。
  
   我立刻象被施了定身法血液全部涌上头顶手顿时僵在半空。
  
   一个念头渐渐在脑海中浮现我问:这些人是我带来的?
  
   他平端起双手试着瞄准慢慢说:跟你没关系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总会找上门来的。也好这笔帐最终要有个了解。
  
   我垂下头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
  
   隔一会儿他说:我一直想让你脱开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你卷进来。我没有阻止邱伟带你过来真是个错误。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玫玫对不起。多少前情旧怨都含在这几个字里他说得艰涩凄凉。
  
   我抬手去摸索他的脸喃喃说:我宁可那时候我们在雪地里永远走不出来。那是无比纯净的时光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他把脸埋进我的掌心依然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乎要是你什么都不说就偷偷离开我才会恨你我会彻底鄙视你。
  
   他没有抬头睫毛在我手心里频频颤动象受惊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耳边突然噗一声轻响我吓一跳抬起头四处察看却找不到任何异样。
  
   他仔细观察一会儿轻声解释:电源被切断了这房子的防盗系统大概也瘫了。这可有点儿麻烦我还以为靠那套系统能撑到天亮。
  
   我握紧他的手没有说话想汲取足够的勇气抗拒心中的恐惧。
  
   不一会儿客厅方向就传来毛骨悚然的轧轧声静夜里听得令人心惊跳。
  
   你呆着别动我去看看。他挣脱我的手。
  
   我屏住呼吸看他手脚并用匍匐穿过床前的空地消失在卧室的门口。
  
   轧轧声仍旧在继续渐渐我听出点门道好象是防盗窗被撬动的声音。这些人势在必得一定会在天亮前进入室内。
  
   我忽然微笑想起以前看过的港台剧那里面的。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礼貌谨慎过。想象中他们应该一梭子打烂门锁很酷地踹开大门然后不分男女老幼一通扫射枪口下鲜血四处飞溅。
  
   可见编剧们的想象力多么的不靠谱简直是误人子弟。
  
   孙嘉遇很快回来把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听着玫玫。他的声音很平静象说不相干的闲事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如果他们真的进来你往厨房去把门顶死割断煤气管道
  
   他放在我手里的是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他生日时我送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我浑身如浸在冰水中拼命捏紧了那只小巧的火机想不到我年轻的生命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人生有太多的乐趣我没有来得及体验我也再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但是幸好还有他在身边。
  
   幸好。
  
   我点点头声音镇定得让自己都吃惊:行我跟他们说GameOver!
  
   他愣了一下居然笑出来问我:你不怕吗?
  
   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我老老实实回答可我不想死我还想将来嫁给你和你过一辈子。
  
   他在黑暗里看我很久然后伸出手反复摩挲我的脸。
  
   几分钟后他又离开卧室说要取点东西。
  
   我坐在衣橱后面等着他安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但他很快就回来了依然坐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
  
   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玫玫假如我有结婚的机会我不介意娶你。
  
   我转过头尚未作出反应一块湿手帕盖在我的脸上。我只挣扎了一下便很快失去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昏睡中眼前似乎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我伸手去抓它们却轻盈地飞离。耳边有细细地碎语仔细去捕捉却又消失了我苦恼地辗转想寻觅一个清静的地方藏身。
  
   那声音却在耳边一直徘徊不去我竟能分辩得出来好象是俄语。忽然间我清醒过来用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宁静柔和的白色。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充满了诧异。试着动动身体手背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我扭头看到身边的点滴架上正有透明的液体不紧不慢地滴入我的体内。
  
   我很快恢复了记忆明白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失去意识前的所有担忧恐惧瞬时纷至沓来。
  
   窗前站着一个人因为逆光我只看到一个清晰的轮廓宽肩细腰匀称而。
  
   我坐起身叫:嘉遇?
  
   那人迅速转身急步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是狂喜:玫你醒了?
  
   笔挺的警察制服碧蓝清澈的眼睛孩子气的笑容竟然是多日未见的安德烈。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安德烈惊奇地看他半天挣扎着要下床孙嘉遇呢?我要见他。
  
   安德烈俯身凝视着我他的眼珠仿佛突然变作一种不透明的蓝紫色沉重得让人不安。
  
   发生什么事?我已有不好的预感全身肌开始绷紧。
  
   他受伤了?还是?
  
   他还活着。安德烈似看透我的心事面无表情的直起身。
  
   他现在在哪儿?
  
   警察局。安德烈语气平淡简洁如同向上司汇报工作孙在凌晨四点报了警。我们赶到现场与黑帮枪战后击毙三人。孙只受了轻伤但必须入狱候审今后他需要面对走私、绑架和谋杀的指控。
  
   我彻底清醒过来。
  
   他报了警居然报了警!他难道忘了自己是警方通缉的犯罪嫌疑人?
  
   我呢?我怎么会在这儿?我大声嚷。
  
   他扶着我的肩你吸入过量的麻醉剂。我们在衣橱里找到了你担心你受过其他的伤害所以送你来医院。
  
   我拽着安德烈的腰带:为什么?他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报警?
  
   你真的不明白吗?安德烈低头看着我话说得很慢带着一点儿伤感他宁可自己入狱来保你无恙能有什么原因?我们的才向选民承诺过要彻底打击走私清除海关腐败这时候入狱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松开手开始往后退一直退到背部抵着床头再无后路可退。
  
   玫。他蹲在我面前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
  
   我瑟缩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脑子里一片混沌十分吃力地消化着他的话。那些熟悉的俄语单词此刻好像都变成了陌生的符号。
  
   安德烈苦笑慢慢站起身:对了孙让我转告你因为不想让混乱场面刺激到你所以用了麻醉剂请你原谅他。
  
   我不置信地看着他眼前金星乱冒说不清是喜是悲。但有一点我清楚至少孙嘉遇还活着。
  
   他会判多少年?
  
   玫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有同情和遗憾声音出奇地温柔我只是一个警察我的责任是抓捕犯罪嫌疑人归案至于判多少年那是法官的决定。
  
   我埋下头心中充满沮丧恨助却说不出一句话。
  
   一会儿会有同事给你录口供记着和你无关的一句都不要多说。
  
   这句话把我感动他一直都爱护我无论我如何屡次令他失望。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屈起手指蹭着我的脸颊:谁会忍心伤害你?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那样细腻光滑的皮肤象丝绸一样黑色的圆眼睛象小鹿
  
   我忍不住笑眼泪却无声无息流下来。我说:安德烈你不仅是个傻子视力也有问题。
  
   整个案子取证期间虽然律师努力斡旋孙嘉遇还是未能获得保释。而且因为事涉走私他在乌克兰的所有资产均被冻结。
  
   孙嘉遇的精神状态非常让人担心除了律师他谁都不肯见。而律师谈起他也连连摇头说他整个人极其消极根本不在乎最终的判决像是已经完全放弃。
  
   邱伟的俄文不太好和律师的沟通就有些费劲我那点儿有限的俄语水平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原来我们都指望着老钱可是老钱在孙嘉遇被捕之后只来过两次神情紧张不安大概是怕受到连累。但孙嘉遇在看守所中守口如瓶没有攀扯任何人。等了十几天老钱见没什么动静才放心借口事忙再也没有现过身。
  
   气得邱伟在背后拍着桌子大骂:王八羔子良心都的让狗吃了!
  
   骂归骂官司还得接着准备最后只好从奥德萨国立大学找来一个本硕连读的中国留学生做翻译。
  
   窗外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珠顺风飘过来扑在玻璃窗上再一滴滴沿着窗框滑落。有只蜂落在窗台上不知为什么没有在雨前赶回蜂巢翅膀被雨水打湿了沉甸甸地再也无法起飞。
  
   我把额头靠在窗棂上呆望着那只毛茸茸的昆虫扑闪着翅膀拼命挣扎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邱伟和律师的讨论。
  
   按照律师的说法现在警察局对孙嘉遇的起诉真正能站住脚的其实只有两件事。一是走私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人证物证俱全翻案的可能几乎为零。但是另一宗绑架杀人案则很有商榷的余地。
  
   邱伟直点头:按您吩咐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场那两个警察已经托人搞定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着呢;那几个乌克兰黑帮的人也被按住了近期不许他们露头。
  
   那很好。律师说没有第三方人证痕点证人现场物证又早被破坏如今只剩下原告的证词这案子的可判决就大大降低了很好。
  
   但是邱伟显然另有担心他皱起眉: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想得出这招儿对方又不傻肯定也在活动说不定钱砸得比我们更凶关键是嘉遇还在里面我们投鼠忌器人不在乎呀?
  
   那就没办法了。律师摊开手只能再送钱警察局相关的人锻到。
  
   提起这些行贿的道道这位乌克兰籍的律师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比我们还门儿清。
  
   邱伟看看我只能无奈的苦笑:行吧警局里该上香的菩萨咱都去捐个香火钱。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中国大使馆能帮忙吗?用他爸原来的关系应该能打声招呼吧?
  
   你可真够天真的。邱伟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人走茶就凉何况他爸都过世六七年了人伺候如今的新贵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可是刑事案谁愿意沾手惹一身腥?
  
   那罗茜呢?
  
   更没戏你不知道上回那事儿嘉遇没和她商量就一意孤行弄得她特别难堪所以早就放出话儿来今后谁也甭在她面前提孙嘉遇三个字儿。
  
   我小声说:她说的是气话她不会不管他。
  
   邱伟狐疑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女人。女人总是比较痴心的就像彭维维经过那么多不管她最后时刻心里想的是恨是爱但她最后放不下的还是他。
  
   邱伟想一想还是摇头:算了回头再说我才不想去死乞白赖求个女的。
  
   由于我们俩说的是中文那律师迷惑地听一会儿放弃努力合上手中的卷宗提醒我们:别的就不说了关键是孙自己要配合他不肯配合什么都是白费。
  
   让您费心了。邱伟跟他握手道别您见了他再好好劝劝好歹也见我们一面。
  
   不知道律师都跟孙嘉遇说了些什么几天后他终于答应阂们见面。
  
   我和邱伟坐在会见室里等他因为紧张大夏天我变得手脚冰凉口干舌燥。
  
   二十分钟后孙嘉遇终于被警察带进来。
  
   我不由自主站起来傻傻地看着他在桌子对面坐下。
  
   他身上的衣服倒穿得整整齐齐头发已经剪短虽然人还是那么瘦可是看上去气色反而比较好。但他的眼睛比起上次我和他见面时更加死气沉沉冷漠得没有一点儿生气。
  
   邱伟递烟给他跟他说律师那边的进展他叼着烟就那么心不在焉地听着看人时眼神似望着透明物体让你觉得他的目光已经穿透你的身体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心里有东西在搅动疼得我呼吸困难。我知道他的确已经放弃。那天他是凌晨四点二十分报的警。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和对方僵持的一个多小时内到底在想些什么。
  
   邱伟反复叮嘱:嘉遇在里面你自己千万小心这上下总有我们打点不到的地方。
  
   他终于抬起眼睛眼底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神色。
  
   邱伟凑近声音非常非常低低得几乎听不到:有人不想让你说话。
  
   孙嘉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充满嘲讽。
  
   行了你们回去吧。他站起身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以后别再来了。
  
   我倏地探过身子隔着桌子冲动地抓住他的手:嘉遇你一定要小心
  
   他垂下目光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那么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淡漠和清冷声音也冷冷的没有一点起伏:离开乌克兰吧回北京也行这地方和你八字不合。
  
   警察过来要带他离开我使劲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松手!他硬邦邦地说。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肯松手。
  
   他的手臂抻直了用力要挣脱我我的手心出了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我手中一点点滑脱直到完全分开。
  
   他消瘦的背影终于在长廊尽头消失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在看守所里我还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出了门再也支持不住双腿发软扶着墙喘息半天勉强才透过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在酒馆喝高了逼着邱伟听我倾诉把之前的无数细节都晾出来盘点。
  
   最后我说:你听到没有他让我走。我还能走到哪儿去?经这么多事儿了他干嘛还要装大尾巴狼?他要有个什么好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我用力拍着桌子丫就是一混蛋我怎么会认识他?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邱伟开始还想笑忍得眉眼皱成一团然后他叹口气沉默几分钟后问我:你究竟了解他多少?
  
   我伏在桌子上完全拒绝回答。
  
   谁都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就是糊涂那又怎么样呢?片儿汤话谁都会说真遇上命里的劫数又能怎么样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去甭管回去多少次到了关口上我可能还是同样的选择。
  
   我的确不了解他。初遇时只知道他英俊完全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等我逐渐醒悟早已泥足深陷拔腿难逃再也来不及回头。
  
   邱伟说:不怕你恨我以前我劝过嘉遇和你分手。我说你们俩不合适干干脆脆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嘉遇你算算自打你们认识倒霉事消停过吗?老辈儿人总说八字相克不能不信。趁着感情还没到那份儿上早分了还没那么痛苦。
  
   我笑了笑:你不就想说我是个扫把星吗?这弯儿绕得你不累吗?
  
   我没这意思。他有些尴尬我是想说他的确没看错人。他跟我说挺干净透澈一小姑娘全心全意在我身上我要是现在跟她说分手就是活活儿毁了她。
  
   邱伟平时没这么多话说话也不会这么语无伦次明显他也喝多了
  
   我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吃吃笑起来笑得无法抑止。
  
   哎赵玫你没事儿吧?邱伟心虚地碰碰我。
  
   我摇摇头一口气干了半杯啤酒只觉得一点酸涩从心里慢慢膨胀最后堵在嗓子眼那里。我哽咽起来被酒呛住咳得满眼是泪。
  
   赵玫邱伟满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对着洗脸池兜肠刮肚吐了个干净。
  
   等我终于抬起头从镜子里面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女人眼睛下面两抹青痕眼神呆滞头发枯涩无光。
  
   我手撑着台面浑身簌簌地抖从国内回来左右不过一个月的工夫自己就象老了十年。
  
   邱伟追过来在外面敲门赵玫?赵玫?
  
   我深吸口气撩起凉水洗把脸然后开门出去我没事。
  
   他的酒像是醒了一半一直道歉:你就当我说的都是放屁他究竟待你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算了邱哥。我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着圈犹豫半天才问他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一件事?
  
   什么?
  
   你上回没跟我说完吧嘉遇为什么要放过那个人?
  
   他在腾腾烟雾中扭过脸一脸诧异地注视我:你跟嘉遇见面没问过他?
  
   我干笑一声:你觉得凭他的脾气会把这种事儿告诉我吗?
  
   邱伟垂下头看着眼前的啤酒杯半天不说话。过一会儿他用力捶一下桌子震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为什么呢?就因为那人跟他说要给女儿写封信。那兔崽子告诉他:孙嘉遇你也甭觉得自个儿委屈你爸死了你没见着可当年为那么点儿钱你硬是逼着我离开中国害得我好好一家子妻离子散老婆改嫁连女儿的姓都给改了我闺女打从出生长到现在就不知道她还有我这个亲爸爸。我妈死的时候我也不在身边她是叫着我名字咽气儿的这笔账咱俩怎么算?
  
   我的牙齿在手指头上咬出几个鲜明的牙印儿声音直哆嗦:惊这个?
  
   那人还说了你见了我闺女说一声七年前我扔下她是迫不得已今天扔下她还是迫不得已跟她说她爸爸一直惦记她以后逢着清明七月阴让她给我烧点儿纸。邱伟仰头笑起来这么着孙嘉遇他就心软了你说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是有毛病。我忍着满眶的眼泪赞成他就是一特大号的没人比他更的!
  
   没错儿。邱伟扬手叫过酒保又上了两扎啤酒端起杯子大着舌头对我说:来干杯!一醉解千愁哇!
  
   快打烊的时候老钱赶过来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见到小孙有没有问问他关于生意他是怎么想的?原来的关系应该都还能接着利用吧?
  
   邱伟心情不好再加上酒意话就说得特别难听:老钱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放心他要是死了肯定交给你。再等等就快了!
  
   老钱被噎得直咽唾沫闭上嘴不再说话。
  
   身后有喝多的人大声撒着酒疯和着酒味烟气和人体的臭味我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令人厌倦站起来不发一言离开。
  
   几天后我终于在七公里市场找了份看摊的活儿。店老板是个精明的温州人话说得客气可使唤起人来一点儿都不客气。我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没有节假日每天在店里死死盯八个小时上个厕所都要一溜儿小跑。
  
   一个月的工钱是一百二十美金只够我勉强支付房租水电和一日三餐。
  
   时令已至仲夏集装箱顶无遮无拦每到下午吸收了半天的热量店里便热得象蒸笼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仅要看店隔三差五还要按照老板的指示盘点存货他又经常不在店里我只能一个人把货箱搬来搬去。曾经精心保养的手指很快变得粗糙不堪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伤口指甲缝全部开裂。
  
   我也就是拿创可贴胡乱裹一裹并不怎么在乎。比起心里的难过和煎熬这都不算什么。
  
   午饭便买市场里的盒饭胡乱对付一顿。那对卖盒饭的夫妻我也认得妻子就是曾帮我们做过家务的四川阿姨。第一次看到我她的嘴几乎张成一个O型。
  
   后来她唠唠叨叨地说:真是做孽水灵灵的女娃儿爹妈手心的宝贝送这儿遭罪。然后为我在菜里多添几块。
  
   我只是笑感激她的好意。但那些油腻的荤腥我一点儿都吃不下。这些最终都便宜了隔壁店里那只硕大的狼狗。
  
   邱伟还在为孙嘉遇奔忙把自己的生意都荒废了。第一次庭审是半个月后八月八日一个吉祥的数字。
  
   安德烈得知我在七公里市场打工只要没有出警任务他就会专门从城里开车过来一直等我关了店下班再艘回家。
  
   我不想总这么麻烦他提过几次他只当做没听见我就只好随他去了。
  
   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提自己经手的案子。我知道他对自己的警察工作有一种出乎寻常的热爱脑子里从未起过渎职的念头也就不去难为他。可如今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两个人之间常常无话可说时不时的会冷场。
  
   这天他艘到公寓楼下我照例说声谢谢开门下车。
  
   他却叫住我:玫。
  
   我转头:什么事?
  
   他远远地望着我碧蓝的眼睛里充满无数复杂的内容:玫你才二十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我咧开嘴笑笑然后摆摆手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里空无一人我对着光可鉴人的内壁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纵横交错全是泪水。二十二很年轻吗?为什么我觉得心脏已经沧桑得象过完半生?
  
   事情发生前没有一点预兆我还记得那是个薄阴凉爽的夏日上门的顾客特别多我一直忙到下午两点才有时间吃午饭。
  
   刚端起已经凉透的盒饭扒拉两口就听见隔壁店那只德国的纯种黑贝愤怒的狂吠。
  
   我慌得撂下饭盒出去查看以为又碰上税警的突击检查。因为这只名叫牛的黑贝没别的好处只有一点只要远远看到穿制服的人就会大声示警提醒市场里的人小心。
  
   没想到在门外跟狗纠缠不清的竟是一身警服的安德烈。我急忙呼喝牛松嘴它悻悻地放开安德烈的裤腿转了几圈还是不肯罢休围着他呜呜低吠。
  
   我笑着问安德烈:你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方才一番挣扎把安德烈弄得狼狈不堪连帽子都歪在一边但他丝毫没有顾上整理仪容冲过来拉起我就走:跟我来。
  
   干嘛干嘛?我甩开他的手我还得看店呢你干什么?
  
   见鬼!一向斯文的安德烈居然骂出声固执地拖着我往市场外走。
  
   手腕顿时奇痛入骨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店门我烦躁地挣扎:你想干什么?存心砸我饭碗吗?快放手!
  
   他站住转身面对着我脑门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安德烈?我十分诧异。
  
   他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脸扭到一边站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孙出事了。
  
   我瞪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小心地说:孙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现在人在医院里。
  
   这回听明白了我不由自主握紧拳头咬着牙问他:那你还磨蹭什么?带我去!
  
   在医院的病房门口看守的警察不许我进去。安德烈把他的同事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很久。
  
   那人看看我终于松口不情愿地说:两分钟马上出来。
  
   安德烈赶紧道谢一边带我进去一边还忙着替同事解释:孙还未脱离危险期不适宜见人。
  
   对他的话我几乎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几乎是扑到病床前然后我的脑子嗡一声响眼前一片漆黑。
  
   孙嘉遇躺在那儿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暗红色的血迹依旧在透过绷带往外沁透。
  
   他身上如何我看不到因为严严实实盖着被单。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电线从被单下面伸出来各种颜色的液体正通过那些透明的管子流进他的身体。
  
   他的左手却被铐在头顶的床架上。
  
   伤得很严重。安德烈脸色阴沉声音里有无以言表的沮丧当时有其他嫌犯受到刺激癫痫发作值班的警察才赶过去否则他就被人当场打死了。
  
   我的脑子里象飞进一群黄蜂一直嗡嗡响个不停眼前除了他的脸只剩下一片空白。
  
   嘉遇。我单腿跪在床前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他听得到我说话。我贴近他:你能过去的多少坎儿你都过来了。
  
   他铐在床栏上的手略动一动我连忙伸手紧紧握住。
  
   安德烈在一旁催促: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我只当没听见凑在他耳边说:嘉遇不管付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你出去。
  
   他身子轻轻一抖手指蓦然收紧猛地睁开眼睛口型是一个清楚的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摇头忍了多时的眼泪飞溅而出:不不我不想再听你的话。
  
   他的目光凝结在我的脸上象关了电源的电视机屏幕渐渐黑了下去眼中的焦点消失了。
  
   嘉遇?
  
   他的头歪到一边。
  
   床头的仪器开始发出尖利的告警声护士按着对讲器大叫:医生!医生!
  
   安德烈把接近疯狂的我拖出监护室我无法反抗他铁箍一样的双臂只能拼命踢他的小腿他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铐着他?你们有没有良心?
  
   他忍着疼用力按住我:玫你冷静!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推进手术室两扇大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样许久纹丝不动。
  
   我呆呆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右眼下的肌不受控制地跳动。安德烈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我想对他笑笑却连嘴角都提不起来。四周乱遭遭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声音金属器械的碰撞医生护士偶尔的谈话仪器的嘀嘀声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也懒得去一一辨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内忽然传来某种仪器拉直了的尖叫我听到炸了窝一样的嘈杂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喊着:一二三然后是连续不断的砰砰声。
  
   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如同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
  
   上帝!安德烈手中的纸杯落地咕噜噜滚出去很远咖啡液泼在地板上就象干涸的血迹。
  
   那是什么?我茫然地问。
  
   电击他们在做电击。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进入我的耳朵却象雨点打在油布伞上蓬蓬响着四处迸溅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下午四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两个便衣警察过去和医生说话。我也想上前却被安德烈紧紧拽住。
  
   远远地透过人群我只能看到孙嘉遇的脸在透明的氧气面罩下颜色惨白得不像真人。
  
   安德烈请你放开我我可以控制自己。我试图维持平静。
  
   安德烈根本不听我的手指扣得更紧。
  
   他的同事走过来:他不能再见任何人你们回去吧。
  
   安德烈慌忙站起身道歉。
  
   那警察看着我摇摇头又对安德烈说:安德烈我看她快要不行了她需要休息。
  
   我坐着不肯走安德烈没有办法只好等我情绪稍微平复才采取强制手段带我离开医院。
  
   外面的天色阴得厉害厚厚的灰色云层集结在北部的天空空气中蕴藏着暴风雨前的反常宁静。
  
   他为我打开车门我愣愣地站着身后似有个钩子拖着我的脚步我抬不起腿上车。
  
   玫。他想拉我的手。
  
   我一把抓住他就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扯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帮我安德烈我要让他出去!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你。他慢慢拨开我的手对不起我是个警察。
  
   警察?你们警察都是!我在伤痛之下突然爆发明明一个垃圾国家还要口口声声公正和民主告诉我你们的民主和公正在哪儿?如果不是警察局收了别人黑钱找他麻烦怎么会有今天?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看守所里怎么会出这种事?我们送的那些钱呢?都拿去喂了狗了吗?吃了原告再吃被告你们比还要无耻!
  
   安德烈愕然地看着我英俊的脸上出现一种痛楚的表情混合着伤心和失望他看我很久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我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追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对不起安德烈我说错话。
  
   这些难熬的日子也只有他陪着我逐日挨过。
  
   安德烈一动不动站着终于艰难地开口:你说得对这真是个肮脏的行业!
  
   他用力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发动车子离开了。
  
   我已经完全脱了力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后来就起风了硕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从天上落下来。我在雨地里站着无言地仰起脸狂风挟带着暴雨打在脸上虽然象鞭子抽过一样的疼痛却分明能减轻心中无以名状的煎熬和痛苦。
  
   有人撑着伞从身边匆匆跑过回头看我几眼眼神完全象在看一个疯子。
  
   直到一辆越野车在不远处停下司机下车把雨衣披我身上连搂带抱地将我塞进司机副座。
  
   邱哥我象见到亲人到底哆哆嗦嗦哭出来。
  
   别怕我们这就去找罗茜一定能救他出来。邱伟专注地开车神色异常凝重。
  
   我们坐在罗茜家的会客室里把来意通报之后她还是晾了我们半小时才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桃子粉的浴衣象是刚刚午睡起来。
  
   只听邱伟说了两句罗茜就板起脸:我早就说过他的事我不会再管还来啰嗦什么?你们还是爷们儿吗?
  
   邱伟把脸扭到一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不肯说话。
  
   她站起身不耐烦地说:你们走吧。
  
   我看看邱伟木然的神情急得直接跪下了:姐姐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罗茜脸色铁青哼一声:甭来这套没用!
  
   我紧紧抱住她的仰起脸几乎声泪俱下:姐姐只要他还在里面那些人就有机会再来一次。心情激荡之下我说得语无伦次他现在还用着呼吸机
  
   罗茜抬起头看着邱伟:她在说什么?
  
   邱伟站起来:嘉遇昨儿晚上进了医院。
  
   他病了?
  
   不是外伤。邱伟说得很平静我刚去警局问了一下一共七处通透严重外伤四处骨折那些人用的是铁床腿和削尖的木棒压根儿就没打算留活口。据说警察进去的时候墙上地上血喷得到处都是。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停了呼吸和心跳前后输了将近五千CC的血
  
   我失神地瞪着他嗓子眼里一股腥甜直翻上来。我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如此冷静地吐出如此残忍的词句它们简直象一根根尖利的冰凌刺进心口生生把我的心剜了出来。
  
   你你闭嘴别再说了!罗茜无力地挥挥手制止邱伟再说下去。
  
   邱伟也就听话地闭上嘴。
  
   罗茜跌坐在椅子里伸手去端咖啡杯那精致的骨瓷杯就在她手中和杯碟碰得咔咔做响咖啡液溅在她的衣袖上把浅浅的粉色染成了一片棕红。
  
   她抿口咖啡神色逐渐镇静下来抹抹唇角问邱伟:什么人干的?
  
   没人知道。邱伟惨笑现在连哪些人动的手都查不出来了警察说监视镜头那时候正好坏了。
  
   这样。罗茜居然也挑起唇角笑了笑。她的五官都长得相当大气眉梢眼角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也有一种张扬的艳丽这个轻蔑的微笑却让她的容貌带上几分阴鸷。
  
   邱伟点头:就这样。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罗茜再次起身想离开。
  
   我不肯让她走膝行几步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求你
  
   罗茜转头对邱伟厉声喝道:让她放手!
  
   邱伟蹲拉住我低声说:赵玫快松手!
  
   姐姐我不死心还想努力挽救但罗茜用力从我手中抽出浴衣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我们回去。邱伟扶着我的肩膀往外走。
  
   坐进他的车里我全身还在止不住发抖胸口象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呼吸都难以为继。
  
   邱伟没有劝我点起一根烟闷头抽了半天等我逐渐平静下来才开口说:罗茜不拒绝就有转机了。这人脾气挺怪的最讨厌别人罗嗦。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真的?
  
   他点点头:真的。
  
   我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虽然这希望微弱得象夏日夜晚萤火虫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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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4:57: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在水之瑜 于 2010-3-24 02:58 PM 编辑

第十一章
  一切都已结束不再藕断丝连。我最后一次拥抱你的双膝说出令人心碎的话语。一切都已结束回答我已听见我不愿再一次将自己欺骗。也许往事终会将我遗忘我此生与爱再也无缘——
  
   普希金《往事》
  
   那些天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也无法正常入眠整晚坐在窗台上一下一下啃着手指甲把每根指头都啃得光秃秃泛着血丝。
  
   邱伟打听到的消息是他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几次生命濒危又被抢救过来。听到这些话时我难受得简直要尖叫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也不用面对这样刺心的折磨但最后我只能躲到卫生间哭一会儿还不敢出声生怕再给别人添堵。
  
   在惶恐和焦虑中等了几天罗茜果然打电话来让我和邱伟到她家一趟。
  
   这回她没拿捏什么架子提前在客厅里坐着等我们坐下就开门见山:我问过了不是那边做的他们还没那么大能量。
  
   邱伟猛地抬起头嘴微微张开满脸惊疑:你确认?
  
   罗茜立刻拉下脸非常不高兴:你觉得我是随便说话的人吗?
  
   罗姐我没这意思。邱伟慌忙解释就觉得奇怪不是那边难道真应了我担心的那件事?
  
   罗茜斜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有人害怕了怕嘉遇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罗茜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然后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她说:库奇马的连任对里的某些人来说是个噩梦的开始。
  
   但邱伟显然明白她在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
  
   罗茜便接着说下去:要说这奥德萨一个港口每年五千万吨货物的吞吐量不知道喂肥了多少人也难怪有人眼红。
  
   邱伟有点儿着急:那嘉遇的事挺难办是吧?
  
   是。罗茜点头表示同意如果只是绑架那件案子想办法让原告改口撤诉就完了可是涉及走私数额又挺大在基辅那边可是挂了号的实在不好办。
  
   那邱伟眨巴着眼睛没词了。
  
   我呆望着罗茜发梢下那两道秀丽的黑眉努力理解着他们谈话中的含义迷惑间颇为后悔自己平时从不关心时事。忽然间想起安德烈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们的向选民承诺要彻底打击走私清除海关腐败。他那时也意味深长地问我:你知道这时候入狱意味着什么吗?
  
   我渐渐明白过来握着水杯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大颗的冷汗沁出来。
  
   罗茜恰在这时瞟我一眼眼神冷冷的含着冰霜:孙嘉遇又不傻他自己比谁都明白那天还能脑子进水一样执意报警就是故意往死路上撞呢。
  
   我受不了她那种凌厉的注视不由自主垂下视线但还能感觉到她两道目光象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上下逡巡。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个人想着个人的心事似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罗姐邱伟打破沉默费力地开口嘉遇的命在您手心儿里握着该怎么做您就说句话吧。
  
   哟这话怎么说的?我可受不起。罗茜阖起眼睛微微一笑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分明早就在等着这句话。
  
   罗姐您在这奥德萨上下的人脉和能力是个人都知道。您要办不成的事儿再没人能办得成。嘉遇年轻不懂事您就念个旧情抬抬手帮他渡过这个劫吧。
  
   我没有想到一向有点清高的邱伟一旦拍起马屁来也是如此言辞恳切。
  
   罗茜果然受用语气立刻柔软了许多:真要把人弄出来也不是做不成就是得费点儿劲。基辅那边呢有人愿意出手帮忙不过开价高了点儿。
  
   多少您说。
  
   三十万。停一停罗茜补充现金。
  
   三十万?我靠!邱伟倒吸一口凉气说话间已经飞快地换算完毕那不就是二百七十万人民币?妈的真敢要整就一个落井下石!(注:当时人民币与美金的黑市兑换价为一比八点九)
  
   罗茜闻言再次沉下脸你懂点儿事成吗?这么些年你简直白混了!就算是在国内捞一个人出来你知道得花多少钱吗?
  
   我没那经验也没那机会真不明白您给指点指点。邱伟被数落得挂了火但尽力压抑着。
  
   罗茜也很不耐烦两条眉毛全竖了起来你和孙嘉遇那小子一样的一对二百五!这人什么地位?他能开口答应帮忙已经不容易了你还想和他讨价还价去?
  
   那也不能狮子大张口。
  
   邱伟!罗茜拍了桌子声音都变得尖厉别人看的是我十几年的面子你爱要不要人也不一定非要赚你这笔钱。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第一次庭讯就算申请延迟也拖不过八月底去。
  
   邱伟被挫得没了脾气他慢慢别转脸嘉遇的资产全被冻结了一下子凑三十万
  
   那是你的事。罗茜毫不客气给你们十天时间凑齐了再来见我。
  
   看着邱伟为难的样子我忍不住插嘴:我还有四万多美金嘉遇留给我的。
  
   只有这笔钱因为存在地下钱庄变成奥德萨警方的漏网之鱼依然可以提出款来。
  
   两个人一起扭过头看我但是表情各异。邱伟一脸无可奈何罗茜却是惊异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笑
  
   哎哟他对女人还是这么大方?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邱伟偷偷拽我的衣袖示意我起身一起向罗茜告辞:那我们走了这就筹钱去您多费心!
  
   行好走不送。罗茜坐着不动但她眼神里的奇怪表情又让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一直走出很远我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是依然追随在身后。
  
   离开那座豪华得令人窒息的别墅我们在路边的快餐店停下吃饭。
  
   你说说你怎么一点儿脑子都不动?邱伟忍不住埋怨我打过几次交道了罗茜和嘉遇以前是怎么回事儿你还不明白?在她跟前儿直杵杵地就把钱的事说出来你不怕她泛酸吃味当场翻脸?
  
   我低着头把手中的杯子转来转去泪珠也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我不是犯傻我只是想让他快点儿平安出来可我好像总是选错时机说错话。
  
   邱伟看着我又摇头又叹气最后还是交给我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并一一交待:三十万咱俩得分头凑去。这几个哥们儿你都见过去了好好跟人说人家不借也别甩脸都是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
  
   我点头接过那张写满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小心折叠起来收进书包。
  
   邱伟不放心再次叮嘱我:这借钱的事儿人借了是给面子不借也不欠咱的你可千万甭发脾气。
  
   我把脑袋点得象捣蒜:知道了知道了。
  
   他看我一眼想说什么还是忍下了虽然忍得很辛苦。
  
   等我跑过几家才明白邱伟反复嘱咐我的原因我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人情世故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情薄如纸。
  
   这些人都是曾经和孙嘉遇称兄道弟的朋友。有几个幸灾乐祸的风凉话说得极其露骨有些还算客气但那礼貌而疏远的笑容背后我看到的只有避之不及。
  
   孙嘉遇现在的价值在他们眼里已经直降为零甚至负数不再是当初趋之若骛的时候。
  
   再提到借钱那笑容就变得愈发勉强大多是直接拿出三四千美金交给我但脸上的神色分明就是把它们当做打了水漂不打算再收回。
  
   我假装看不到那些令人难过的表情依旧一丝不苟写下借条。并按照邱伟的吩咐注明半年之内连本带利归还。
  
   在最后一家我只借到两千美金而且钱主人再三强调要三分的利。这么高的利息简直快赶上高利贷了。
  
   我很想把钱甩在他脸上然后掀翻桌子走人。但是想起邱伟的话我咽下一口气陪着笑脸在借条上签字。
  
   钱主人尚且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我的资金都压在货上了哎呀也就是看小孙遇了难处才东挪西借凑出来的。
  
   我鄙夷地看着他根本不想搭腔。就是这个人每次在卡其诺一输就是四五千泡起妞来更是挥金如土。但我终究记起孙嘉遇跟我说过:谁的钱又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一瞬间我气平了。他说得对别人的钱爱怎么处置那是别人的自由。
  
   大恩不言谢。我站起身告别。
  
   那人的脸仿佛红了一红或者是我看错了说得出那种话的人怎么还会保留脸红的功能?我捏着薄薄一叠美金飞快地出门发誓今后再不要看到这个人。
  
   晚上回去我把当天借到的两万美金交给邱伟加上他筹来的四万多还有他自己手里的三万多现金也不过十万美金离三十万还差得很远。
  
   望着那些新旧不一的钞票邱伟牙疼似的嘬着腮帮眉头紧锁。
  
   你甭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我虽然心焦如焚但看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还是空洞地安慰他。
  
   没事儿也不怪他们这季节正是上货的时候大家手里都缺现金。明儿我想想办法先把手里的货抵出去再说。
  
   我嗫嚅片刻到底忍着没出声。
  
   今年春节时邱伟的妻子来乌克兰我才知道他的岳家是东北人岳父岳母和小舅子前些年先后下了岗邱伟自己的家境也一般所以他们两口儿的经济压力一直挺重的他万般无奈之下才辞职下海就算赶得运气不错乌克兰折腾几年小有收获赚的不过是辛苦钱。而眼下正是是夏季商品走得最俏的时候他这批货一抵出去就等于价出手一季的奔波辛苦完全化为乌有。
  • 我们俩默然对坐一会儿他抬抬手看上去疲累不堪直接逐客:赵玫你先回去有什么明儿咱们接着再说。
  
   我识趣地离开走回家时已经精疲力竭偏又赶上电梯坏了中途坐着休息了两次才爬上九楼最后站在楼梯口扶着膝盖又咳又喘简直象肺结核三期病人。
  
   玫。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原来是瓦列里娅和伊万站在家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我极其惊讶。
  
   来看看你。瓦列里娅握着伊万的小手晃一晃伊万给阿姨问个好。
  
   伊万照例绷紧小脸儿不吭声。
  
   我上前抱起他孩子身上有股宜人的奶香我凑上去索在他的脸蛋和脖子上乱亲一气伊万痒得咯咯笑起来。
  
   玫我都听说了。瓦列里娅走过来说孙还好吗?
  
   他不太好。我把脸藏在伊万的胸前用力忍下眼泪才低声回答。
  
   瓦列里娅扶着我的肩膀轻声叹口气:你别难过一切会好起来的。
  
   我惨淡地笑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来钥匙给我。她扬一扬手中的饭盒说我在中餐馆买了炒饭你还没吃晚餐吧?
  
   我勉强打起精神拉着伊万的小手在餐桌旁坐下先拨了大半碗炒饭递给他。
  
   伊万接过餐具就开始埋头苦吃显然是饿坏了。
  
   我看着实在心疼忍不住责备瓦列里娅:你们等了多久?大人可以忍着你不能饿着孩子呀?
  
   瓦列里娅却没有回答我的话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纸包放我跟前:玫这个给你先拿去应急过几天我还可以再拿一点来。
  
   我打开纸包里面竟然是一堆零碎的格里夫纳各种面值都有。
  
   我困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人说你在到处借钱。
  
   那又怎么样?
  
   她垂着头:这些格里夫纳折算成美金应该有八千我知道很少你别嫌弃。
  
   我推开碗站起来瓦列里娅你还要养活伊万!
  
   我知道。她没有看我声音变得哽咽可是没有他我和伊万活不到今天
  
   你拿回去。我把纸包胡乱塞她手里他如果知道绝不会同意用你的钱。
  
   瓦列里娅扁扁嘴泪珠开始在睫毛上闪烁: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孙!
  
   我还没有说话一旁默不作声的伊万忽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抓过一把钱放我面前口齿清晰地开口:给爸爸给爸爸。
  
   我吃惊地瞪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伊万你刚才说什么?
  
   小家伙方才分明是看着我的眼睛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见。
  
   但伊万马上又不理我了注意力再次回到眼前的饭碗上。
  
   瓦列里娅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笑说:他遇到一个很好的医生这段时间有很大的进步。
  
   真的?我捏捏伊万的小脸蛋儿真心替她高兴那太好了!
  
   玫瓦列里娅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地说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下下个礼拜日我要结婚了。
  
   哎呀新郎是谁?我再次受惊。
  
   她阂吃醋的往事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物是人非孙嘉遇已经成为她的过去。
  
   就是伊万的医生。瓦列里娅抬起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媚态笑容却带着微微的羞涩。
  
   那恭喜你!
  
   我咧咧嘴勉强做出愉快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却有点儿心酸颇替孙嘉遇不值。他身边的人竟一个个离他而去。
  
   玫你会来观礼吗?她期盼地问我。
  
   我想了想才回答:如果他能出来我和他一定去教堂。
  
   瓦列里娅上前无言地拥抱我在我耳边低声说:亲爱的请把钱留下孙是好人上帝一定会眷顾他。
  
   谢谢你瓦列里娅。我拍她的背趁机抬起手悄悄抹去不知什么时候滑落的眼泪。
  
   送走瓦列里娅母子我关上门取出那张地下钱庄的存款凭证和孙嘉遇手写的委托协议坐在灯下看了许久。
  
   明天它们就不再属于我我的心里充满了眷恋和苦涩。
  
   手指滑过那两行潦草的字迹指尖下仿佛触到血的质感就象滑过他的手心。泪光模糊里前尘往事纷纷涌现眼前。那么多难忘的画面那么多的过去到了今天我真正能触摸到的也只剩下这两行字。
  
   我伏在桌子上为忍下痛哭的冲动忍得喉咙口象有把锋利的小刀在切割。
  
   室外的天气晴朗而燥热我全身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第二天上午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我早早赶到地下钱庄。依然是那张书桌书桌后坐着的还是那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我站在那张桌子前手里紧紧捏着凭证和协议踟躇很久才很不情愿地递给他。
  
   眼睁睁看着两张纸被缓缓吸进碎纸机和心里那个人的最后一点联系如同脱线的风筝就此断了。我心口的抽痛就像蚕丝抽茧千丝万缕一根根缠上来缠得我透不过气。
  
   四万七千美金再加上瓦列里娅执意留下的八千一共凑了五万五我全部交给邱伟。
  
   邱伟的货也都抵押出去只拿到十二万现金仅仅价值本钱的六成。
  
   他并没有抱怨一句话可这一刻我很怀疑生意场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朋友?忘了是什么人说过的他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原来并不是人人都当得起朋友这两个字。
  
   但是比照罗茜提出的价钱还差两万多美金能借的地方都借过了如今再去哪儿才能找到这笔钱呢?
  
   实在不行只有借高利贷了。邱伟说。
  
   我吓得一哆嗦:没别的办法了?
  
   尽量不碰那玩意儿吧真逼到这步也只有它了。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抢银行去。
  
   去你的。我在愁肠百结中也差点笑出来。
  
   哎说到银行我想起来件事。邱伟皱起眉昨儿下午我在银行碰到老钱了。
  
   嗯?老钱这个名字已经变得如此陌生我楞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多久没露面了?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瞧他得瑟的居然又搬回原来的地方住去了。老子以前真是没有带眼识人!提到老钱邱伟就一脸的厌恶。
  
   我立刻想到眼前最急的事情上去了:对了老钱又不走货他手里应该有钱怎么把他忘了?
  
   不用指望他他什么人我早看明白了。邱伟冷冷哼一声一向平和的眉目竟有些意外的狰狞嘉遇出事前还接过两单生意定金都是他代收的如今清关做不了钱又不肯退这笔烂帐躲在嘉遇头上妈的再让他逍遥两天等我把手里事料理清楚就收拾他。
  
   我正要接话书包里手机响了掏出来瞟一眼来电显示我咬咬嘴唇递给邱伟看。
  
   原来说曹操曹操到这个电话正是老钱打来的。
  
   你跟他说话。邱伟象看见瘟疫马上退得远远的别让我再听到跟他有关的任何字。
  
   我只好走到一边接电话。
  
   玫玫最近好吧?老钱的声音还象以前一样黏糊妮娜进城来找你现在我这儿等着有空你就过来一趟。
  
   我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不好多说什么。
  
   玫。电话里换了人果然是妮娜。
  
   我问候她: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妮娜平静地说明来意昨天下午我收到两份入学通知书这就给你送过来。
  
   我的眼圈一下红了和邱伟打声招呼放下电话就赶了过去。
  
   妮娜是自己进城的。我真的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拖着不方便的左腿从公路车上一步步挪到这里。
  
   我走进曾经无比熟悉的客厅屋子里没有任何改变连餐边柜上被我擦得乱七八糟的玻璃门都维持着原样。
  
   妮娜站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拥抱我: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这些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软弱地靠在她身上眼泪汹涌而出。我无法控制流泪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拼命压抑着不许自己哭出声音来。
  
   她抱着我一直等我平静下来才把两个印着学校标志的信封递给我。
  
   那两份入学通知一份维也纳音乐大学另一份格拉茨音乐学院都是我曾经心心向往的学校此刻却看得我心如刀割。几个月前申请学校时我还梦想着能和孙嘉遇同赴欧洲如今已经变成莫大的讽刺。
  
   但我还是小心收起通知书问妮娜: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自己去取?
  
   她回答:我想见见马克。
  
   我呆了呆一时说不出话。我也想他日想夜想想得几乎疯掉可我也没有办法见到他。
  
   妮娜取出一本《圣经》交给我:我想把这个交给他。
  
   我认出来这本《圣经》就是孙嘉遇在她那儿常翻的那本妮娜的父亲留给她的纪念物。
  
   为什么给他这个?
  
   妮娜叹口气回答:我昨晚梦到马克他对我说面对未知的旅程他很害怕。我想告诉他不要怕在主的怀抱里他一定得到完全的安宁。
  
   面对她期待的神色我不敢把他的现状告诉她只能低下头敷衍:警局不允许任何人会见。
  
   看得出来妮娜非常失望但她还是吻吻我的额头:好孩子坚持住我父亲告诉过我主绝不会抛弃他的孩子。
  
   我含泪点点头。
  
   由于妮娜坚持要自己回去我搀扶着她一直把她送上公路车直到破旧的公共汽车在我的视线中绝尘而去才转身往回走。
  
   边走边翻着手里的《圣经》忽然发觉封底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拆开外表的羊皮封面里面居然夹着十张绿色的钞票上面有富兰克林胖胖的头像。
  
   想起平日妮娜生活中的拮据和俭省我杵在路边楞了半天。身边不时有公路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沙迷住了我的眼睛。
  
   我站了很久在刺眼的日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转身朝着刚才来的方向跑回去。
  
   我要去找老钱我想让他把邱伟提到的那笔定金退出来。那些钱搁以前可能不算什么如今却是救命钱。
  
   至少我不能让邱伟赔了钱之后再去借高利贷。
  
   听完我的要求老钱先是惊奇地张大嘴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我五分钟嘲讽的笑意渐渐爬上他的嘴角: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孙嘉遇?我是他的合伙人你又是他什么人??还是小?
  
   我被他气得浑身直哆嗦咬着牙反唇相讥:就算你们是合伙人那笔钱里也应该有一半是孙嘉遇的你又凭什么全给吞了?
  
   嗬嗬嗬你现在变得挺厉害嘛!他笑嘻嘻的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你给我个理由说说凭什么我要把钱分你一半?
  
   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就忍心见死不救?那时候你被当做人质难道不是嘉遇救的你?我忍着怒气试图解释。
  
   他仰起头哈哈大笑:救我?是他跟你这么说的吧?
  
   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
  
   他看着我问:那什么我问你如果你有亲人或者朋友被人绑架了让你拿钱赎人你会怎么做?
  
   我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就闭紧嘴不肯回答。
  
   于是他自问自答:你会什么都不想赶紧拿着钱去赎人对吧?可是孙嘉遇呢?他怎么做的?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在自己肩头比划着嘭——这么一下再偏两厘米死的就是我明白吗?
  
   他这么做怎么了?最后还不是好好救你出来了?
  
   嘿嘿怎么了?老钱冷笑他怎么就对自己的枪法这么自信呢?因为我的命他压根儿就不在乎!
  
   我觉得这人的思维已经走火入魔和他根本讲不通道理就也跟着冷笑:他要是真不在乎干脆由着你被人撕票不是更简单?
  
   老钱似乎被噎住好久没有做声眼珠子转了半天忽然伸手摸我的脸:玫玫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你想要钱呢咱们也可以商量。
  
   我厌恶地避开:我只要那笔定金。
  
   成。他退回原处来回拈着自己手指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然后说:钱倒是现成的不过我得准备一下你只能晚上来取。
  
   我狠狠瞪着他我一直在为自己以貌取人的态度检讨这么看起来以前我还真没有看错他。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脸上完全是猫捉老鼠的得意表情。
  
   我摔门离开在大街上茫然地乱走浑浑噩噩间大脑一片空白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后来我清醒过来发觉手里还握着妮娜送的《圣经》。
  
   我想了想只有再去麻烦安德烈。
  
   拨他电话的时候手有点抖心中更是忐忑。自上次他从医院负气离开再也没有找过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电话通了安德烈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您好奥德萨警察局犯罪科我是弗拉迪米诺维奇警官请问我可以帮助你吗?
  
   安德烈我是赵玫。我紧紧抓着话筒生怕他开口拒绝手心湿漉漉地开始出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电话里有片刻沉默我不安地等待着隔了一阵他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
  
   警察局门口。
  
   你等等我这就出去。
  
   我站在树荫下等他出来抬头看到奥德萨警察局的标志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恍惚间竟象已经相隔一个世纪……
  
   安德烈很快出现在大门口。今天他没有穿警服只有一身便装双手插在裤兜里离我远远地站着脸上的神情有点事不关己的冷漠。
  
   安德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然有样东西麻烦你能不能转交给孙?
  
   对不起我已经申请回避不能再见任何涉案嫌疑人。他果然委婉地拒绝。
  
   我勉强笑笑硬着头皮继续求他:最后一次求你安德烈以后我再不会再为难你再也不会了。
  
   他终于抬起眼睛凝视我:什么东西?
  
   我把《圣经》递给他。
  
   他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神情显得有些惊诧:就这个吗?
  
   是。
  
   可是看守所里有《圣经》提供。
  
   我低头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缓缓说:那不一样。
  
   他侧头想想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慢慢抽回手再来回翻一遍开噬口:我会交给负责的同事如果里面没有违品应该能交到他手里。
  
   我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谢你安德烈!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他没有说话眼神依然冷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谢谢你!我再说一次知趣地告辞离开。
  
   玫你等等。他最终还是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等他接着说下去。
  
   你真的知道我爱你吗?身后传来的是他备感困惑的声音。
  
   我仰起脸笑了眼眶却不由微微发热:我知道我完全明白。可是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我转身面对他坦然地解释圣经里说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对我来说孙就是那个印记。安德烈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明白了。他神色黯然地点点头下个月起我就要离开警局去基辅工作了。玫你自己多保重。
  
   他上前用力抱我一下然后走开。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象被掏空了一块我甚至忘了说再见。
  
   他终于想通了所以决定离我而去所以他彻底解脱了。
  
   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阳射下来热得人心思恍惚我木然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被阳光晒得满头是汗而旁边就是枝叶婆娑下的树荫。
  
   我不想挪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心口的冰凉我已经忘了世上还有中暑这回事。
  
   老钱的电话还是追过来钱我准备好了你来不来?
  
   海水反射着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阖上眼眼前晃来晃去好像浸在水中的照片都是孙嘉遇包裹着纱布惨白的脸。
  
   如今我只有他了只剩下他了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
  
   最后我说:去。
  
   那天傍晚下了场大雨雨后奥德萨的星空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纯净和灿烂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生命里最黑暗的一个夜晚。
  
   邱伟从我手里接过两万美金时几乎被吓到他拆开一捆反复察看直到确认不是假钞才狐疑地问:你用什么办法刮下来的?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作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耸耸肩说:你就甭管了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他盯着我不出声。我被他看得心慌为掩饰窘态伸手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根点拳知第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等我狼狈地抹掉咳出来的眼泪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看。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抬手取下那支烟扔在地上用力碾灭然后开口:走吧去罗茜那儿。
  
   三十捆一百元面值的美钞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摆在罗茜面前映得她的脸都有点发绿。
  
   她拿起几捆钞票放在手里把玩良久瞅着邱伟说:听说你把货都抵押给别人了损失挺大的吧?
  
   还好。
  
   邱伟的回答简捷而生硬硬得让我担心他是否会得罪罗茜。
  
   意外的是这次罗茜并没有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们算是好事吧。
  
   邱伟没出声我却立刻支起耳朵太久没有听到好事这两个字了。
  
   罗茜笑笑:那个人他在中非的对头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她没有提名字话说得更是模糊不清但连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心头顿时一松。
  
   邱伟已经耸然动容吃惊地问:是是您促成的?
  
   罗茜避而不答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之间的旧账让他们自己去清算好了不酪们动手。
  
   罗姐谢谢了!邱伟这声谢才是真正发自内心。
  
   邱伟你小子够现实的!罗茜显然听得出其中的差别撇着嘴哼一声还有我托了人说情今儿下午可以去医院看看嘉遇。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坐直身体热切地看着她。
  
   你就算了吧。她斜我一眼他刚撤消重症监护哪儿经得起你再折腾一次?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舔舔干裂的嘴唇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不过我可以帮你带个话儿有什么要跟他说的吗?她施舍似的补充一句。
  
   我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邱伟看看我没有出声眼睛里全是怜悯和同情我勉强笑一笑表示没关系。
  
   罗茜扶着箱子盖不知为什么突然叹口气:那天我把话说得没有一点儿余地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可是我真的挺难办的。你说这事儿吧本来嘉遇也有不是的地方我要是太偏袒他比如替他把这钱拿了以后在这地头儿上我就没法儿说话了。邱伟你明白吗?
  
   邱伟咧咧嘴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不知道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罗茜从箱子里抽出两沓美钞推到他面前:这些拿回去算我一点儿心意。
  
   邱伟低头看看却没有伸手。
  
   她转手就把钞票扔在我怀里:那你就先拿着吧。
  
   我把它们放在手心里上下掂一掂居然噗嗤笑出来。这挺括的质感如此熟悉从老钱手里接过时的感觉和此刻真的没什么区别。
  
   真的我的确感到可笑世界上的事真是滑稽!
  
   老钱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甭以为那罗茜是什么救世主这女的能混到今天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怕这回她是想人财两得盯的也是清关生意。
  
   把钱放在沙发上我拉开门出去没有说任何告辞的话。
  
   沿着大路往家的方向走街道上人来车往我觉得吵闹不堪闪身躲进路边的电话亭从玻璃里面满心迷茫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些路人当中是否也有二十二岁的女人象我一样在短短九个月里拥有这么多摧心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封闭的电话亭里温度渐渐升高空了一天的肠胃开始翻江倒海一样地折腾我蹲在角落里直吐得精疲力尽。
  
   外边有人不停敲着电话亭的门我不耐烦抬起头瞪着他可能被我邋遢的样子吓到那人退后一步满脸惊疑地打量我。两人对视几十秒之后他终于败退转身跑了跑得飞快。
  
   我把脸埋在膝盖间笑起来我猜他肯定把我当做精神不正常的人不正常就不正常吧我已经丝毫不在乎这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世界。
  
   后来我感觉到被人抓着肩膀用力摇晃赵玫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我抬起衣袖抹抹脸镇静地站起来邱哥我们回去吧。
  
   邱伟拉开车门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就象看一个陌生人。
  
   到了公寓楼下邱伟为我解开安全带侧头凝视我半晌:嘉遇让我照顾你我没做到真的是唉
  
   他深深叹口气。
  
   我笑笑:你叹什么气?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他不说话闷头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想起我:要来一根儿吗?
  
   不用。我摇摇头谢绝邱哥你能再帮我找个工作吗?
  
   他叼着烟卷回头困惑地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他一直不知道我在外打工的事于是解释:嘉遇受伤那天我没打招呼就离开商店让老板给炒了。
  
   你为什么要去市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学生怎么吃得了那种苦?
  
   我没钱了手里一点儿钱都没了。
  
   他一哆嗦烟头差点儿落在地上:你们家没给你生活费?
  
   我们家正需要钱。我把脸转到窗外慢慢说我妈转了慢肾衰竭一个月要洗几次肾
  
   他不相信:嘉遇给你的你就没留下一点儿?
  
   没有他比我更需要。
  
   他无言地看我半天后来拿出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纸钞美金、格里夫纳胡乱混在一起统统都塞在我手里:先拿着回头我再给你送点儿过去就别去打工了。
  
   我把钱放在他腿上推开门下车。
  
   赵玫。
  
   我站住回过头说:邱哥他已经欠你太多我不能再欠你的。
  
   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顿时喇叭长鸣嘀嘀响了很久。
  
   我怔了一下依然加快脚步进了电梯低头按下关门键。
  
   再多的苦累我终会习惯可是我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脸色因为我怕自己会可怜自己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几天后还是瓦列里娅帮我在市场又找了份看店的工作所以她的婚礼为着礼貌起见我也要去观礼。
  
   她虽然已经有了伊万却是第一次正式的婚姻难免兴奋和紧张。
  
   婚礼当天我向老板请了半天假直接从店里赶过去但仍然迟到了。等我气喘吁吁拉开教堂的大门牧师已经开始让新郎新娘在上帝面前宣誓。
  
   新郎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人起码比瓦列里娅大十岁。但是看得出来出身背景都很好。重要的是对她呵护备至。
  
   我找个座位坐下恰好牧师在问他: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新郎转过头深情而持久地凝视着他的新娘。新娘子穿着贴身窄窄的白色婚纱金发上一顶小小的栀子花冠美得几乎不象真人。
  
   牧师再问一句:你是否愿意?
  
   他拉起新娘的手清楚明白地回答:我愿意。
  
   那么你呢?牧师转向瓦列里娅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瓦列里娅羞涩地低下头:我愿意。
  
   祭坛下安静的人群起了一点儿小小的骚动显然被这场面触动。
  
   身边的老太太抽出手绢印着眼角真是美丽对吗?她抽泣着问。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脸上痒酥酥的似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爬过脸颊。
  
   美丽的人美丽的爱情。老太太还在感动中继续。
  
   忽然间我无法忍受旁人的幸福简直让我嫉妒得发狂。我站起来快步离开教堂并没有看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和亲吻的场面。
  
   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我仰起头假装看着天空其实是为了隐藏满脸的泪水。
  
   对面教堂的穹顶此刻正映着日光璀璨生辉一侧墙壁精致的石雕上大天使长加百利的衣襟似在轻风中飘荡白色的鸽群低低掠过晴空这平时司空见惯的场面却让我心头异常柔软。因为往日再平常不过的的清平安乐早已变成我心中最深的奢望。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市场下班回家转过街角眼看家门在望忽然听到路边轻轻两声车号。
  
   我回头一辆鲜红的欧罗巴跑车在身边停着车窗摇下来罗茜对着我笑一笑。
  
   上车来。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领我去的是那家旧俄罗斯风味的孙嘉遇经常带我吃饭的地方。
  
   我们一落座就有熟悉的领班凑过来为她点烟亲手捧着菜单请她点餐。
  
   想吃点儿什么?罗茜问我这家的牛排做得不错来点儿好吗?
  
   她难得对我和颜悦色我几乎受宠若惊赶紧回答:您甭破费我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沙拉主菜一道道上来我们两个默然对坐谁都没有心思动一下刀叉。她专门来见我绝对不是为了请我吃顿饭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姐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罗茜对着天花板吐了个烟圈这才开口:结果出来了。长期居留权被取销十五天之内必须离境不然就会强行行政遣返。
  
   她说得没头没脑但我明白话里的主语是谁。我松口气不住如释重负:嘉遇什么时候能出来?
  
   她微微一笑:人已经出来了现在就住我那儿。
  
   我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她。
  
   罗茜再喷出一口烟雾:他现在只能靠轮椅进出我家里地方宽绰服侍的人也是现成的。
  
   我觉得口干舌燥咽下一口唾液费力地说:我能见见他吗?
  
   你想见他吗?罗茜显然明知故问。
  
   是我要见他。我不肯示弱。
  
   罗茜托着腮帮看我很久平时她很少有这样女化的举动。
  
   我无言地回望她。
  
   哎小姑娘我告诉你件好玩儿的事。罗茜终于按熄香烟扬起嘴角笑一笑笑容里却有明显的讥讽昨天上午老钱到我那儿去了他拿着一盘摄像带去找嘉遇要拿这东西交换嘉遇在乌克兰七年结下的业务网络要么他就要把那带子里的内容放到网上去。嘉遇没的选择只能听任他摆布。七年的心血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还有你想不想知道那盘带子的内容?
  
   我耳边嗡地一响一下跌坐在椅子里睁大眼睛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呢?她扬起眉毛冷笑两万美金和男人上次床奥德萨顶尖儿的鸡也没这个价钱你以为你是谁?
  
   我深深地吸口气双手慢慢握成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手心。
  
   你想知道老钱做了什么是吧?罗茜嫌恶地看着我那目光刺得我坐立难安对老钱动用了机。我说赵玫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这事儿究竟合不合常理?是不是你觉得男人都该是冤大头?
  
   如同五雷轰顶我紧紧攥着椅子两侧的扶手微微闭下眼睛眼前飞过点点青蝇。
  
   原来还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总算明白但是这个代价付得太大了。
  
   一个男人的救命钱是女友用身体换来的这是在拿刀子活活儿捅他你明白吗?你让他还有什么脸见你?罗茜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招得旁边桌上的客人投过诧异的眼神。
  
   我无法忍受她目光的逼视低下头想找个地方蜷起身体却控制不住牙关互扣的嗒嗒声。
  
   罗茜再看我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赵玫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傻。姐姐这就教你一句话你要记着永远别高估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和原则。也别为他们牺牲他们会感激你但不会因为这个更爱你。
  
   我侧过头不出声原来心疼到极点就会变得麻木。
  
   她叹口气:嘉遇这人命犯桃花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一动真格儿的准倒霉先是一个范淼接着是彭维维然后是你。我第一次看到你被吓了一跳眉梢眼角说不出的象笑起来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范淼。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刀叉杯碟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完全失去语言能力。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意外需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
  
   罗茜仿佛没有看到我惨变的脸色依然自顾自说下去嘉遇有没有跟你说过范淼?她比嘉遇低两届是他们系有名的美女千辛万苦追了一年才吊上手跟朵花儿似的捧着就差做个牌位把她供起来了。那年给老爷子办完丧事嘉遇急着回匈牙利还债把手里仅余的三十多万交给范淼让她帮着付笔进货的尾款。没想到那妞儿看孙家树倒猢狲散再也不是以前的孙家居然不声不响办好了留学手续却一直闷着不吭声等他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带着三十万消失了。那可是九几年三十多万还真当钱花。他被困在匈牙利最惨的时候手里只剩下六百美金回国的机票钱都不够。他没了办法只好来乌克兰另打天下。
  
   说起这些罗茜的脸上有一丝恍惚的微笑。
  
   我能够想象得出孙嘉遇初到奥德萨举目无亲人地两生她提携他帮助他身处异乡的男女彼此慰籍互取所需。
  
   而事后事后总是一样的。
  
   我终于苦涩地问她:他是恨她还是忘不了她?
  
   罗茜再点起一支烟无奈地笑笑:以前追过你的小男生隔这么多年你还能记住他们长什么样吗?
  
   我怔怔地摇头。
  
   这就对了女人只会对让她们流泪的男人念念不忘男人也一样。他们只记得让他们伤心的女人。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我把头靠在手臂上浑身发软手脚都已麻痹完全动弹不得。
  
   最后罗茜把一个纸袋交给我公共场合别打开回家再看。你要真为他好就别再纠缠让他踏踏实实离开。
  
   她摸摸我的头发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叹口气结帐离开。
  
   我一动不动地伏着时间长得惊动了领班他过来询问: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我摇摇头他对我笑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没听罗茜的劝告直接撕开了纸袋伸手摸进去然后我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
  
   纸袋里果真是五沓面值一百的美金。
  
   另外夹着一张纸条最上面写着玫玫然后一片空白最后才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忘掉这一切继续你的梦想。往前走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呆呆看着实在忍不住微笑。
  
   他还真是个妙人儿第一个女友拐了他的钱跑掉他就用钱一个个打发掉身边的旧人。
  
   这就算是补偿吗?十个月的心碎情伤换回四十多万这笔生意还真划算。
  
   真是划算我仍然只能微笑因为实在哭不出来。
  
   我把纸条凑在烛火上眼睁睁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
  
   但我不相信过去的日子里那些点点滴滴中流露的真情和爱护都只因为我是某个人的影子。
  
   我也不相信一起经历过这么多几乎抵得上别人一生一世的相守就因为我不识人心险恶再一次做下的傻事他会忍心再不见我。
  
   我完全不相信。
  
   我心里存着一线希望一天天数着日子。
  
   但他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直到第十五个夜晚象其他夜晚一样无声消逝。
  
   一切都已过去。
  
   窗外无名的古树繁花早已凋落枝头的绿叶开始泛黄奥德萨这个漫长的夏日终于结束。
  
   缘起缘灭光转流年所有的终会结束。
  
   我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国。孙嘉遇说得对这个城市真的与我八字不合。
  
   能送人的东西锻了人我想把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记忆一笔抹去我再也不会回来。
  
   到机场艘的只有邱伟。在安检口我笑着与他道别。
  
   赵玫别恨他邱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打断他努力露出最轻松的笑容拎起行李大声说:邱哥如果你回北京一定来找我我请你吃饭。
  
   一路滑行波音七四七终于轰鸣着冲上蓝天从舷窗望出去硕大的机翼下是乌克兰广袤的原野黑海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如金鳞点点跳动不已。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美丽的乌克兰平原已经初现秋意但我再没有机会走在深秋温暖的阳光后是黄叶飘零的海滨大道眼前却如画卷一般展开一片绚烂火红的山楂树林。
  
   我对着窗外挥挥手。
  
   再见奥德萨。
  
   再见乌克兰。
  • 尾声
  • 一年半后的一个下午我在学校的BBS上无意中发现一条五个月前的旧帖。标题用黑色的粗体字写着:不顾一切寻找中国学生赵玫!
  
   打开帖子正文非常简单只说让本人或者知看到帖子尽快联系下面是邮箱地址和联系电话最后的署名是程睿敏。
  
   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两年前的北京首都机场温柔平和的笑容令人印象深刻。
  
   我望着题目呆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段时间我人在希腊所以没有看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事后竟没有一个同学提醒我?再琢磨一会儿我明白过来从来维也纳音乐大学报到注册的第一天起我一直用的都是英文名字May而帖子上显示的却是拼音Mei大概留意到这个帖子的人都没有把这个名字阂联系在一起。
  
   我迅速关上帖子打算忘记这件事。以往的一切我再也不想沾上半点关系。
  
   但那天后来的几个小时无论我做什么不管看书还是练琴眼前总是晃动着那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不顾一切。
  
   我敲着琴键犹豫很久还是回到计算机前按照帖子上附的地址发了封邮件给程睿敏。
  
   他的回复快得出乎意料第二天我就收到回信却是一封空白的邮件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网站的链接。
  
   点进去是Chinaren的同学录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面看到孙嘉遇的一张黑白照片下面竟是他于五个月前因胃癌去世的消息。
  
   主贴里说:在离开乌克兰前就已经发现病情回国后进行第一次手术打开腹腔二十分钟即行缝合因为不再有切除病灶的必要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发帖人就是程睿敏。
  
   他在最后总结:世间最痛苦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朋友或者亲人在你面前一天天枯萎凋谢你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创伤终其一生不能痊愈。
  
   而照片后面的跟贴充满了缅怀的文字和十年前的老照片。
  
   那些或站或坐的集体照中少年时的孙嘉遇并不十分触目和他周围的同学一样眼神清澈笑容单纯灿烂是可以透过显示屏触摸到的青春。
  
   我定格在电脑屏幕前手指不能移动分毫视线渐渐模糊。那些我以为早已遗忘的往事又在眼前一一鲜活。也许它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只是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一经召唤立即在阳光下现身。
  
   我伸出手打算象以前一样去摸他的脸手指触到的却是坚硬冰冷的屏幕。他毫无知觉依然隔着屏幕微笑注视着我笑容依旧。
  
   我想起他摔伤后曾被我逼着做过一次全身体检还有他最后的决绝和放弃这其中的种种异常当年我从未往心里去过。
  
   恍惚中拨通程睿敏的电话听我报上姓名他哦了一声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隔着六千公里的时空和距离我听到他叹息一样的声音:那时候我拼命在找你维也纳音乐大学和格拉茨音乐学院都贴了寻人启事。你到底看到了可是太晚了太晚了
  
   电话最终从我手中悄悄滑脱无声地滚落在地毯上。
  
   一周后我收到一个国内的包裹包裹里是妮娜那本熟悉的《圣经》同时附着程睿敏一封短信信中说最后的日子孙嘉遇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直到去世。
  
   我慢慢地翻开柔软的羊皮在我的手指下发出细微的轻响。烫金的羊皮封面因为无数次的摩挲褪色磨损得十分厉害尤其是四个书角已经破得露出下面的底色却被人用透明胶带细心地粘补过。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电感应我下意识地揭开那些胶带拆开封底果然一张照片轻轻飘落在桌面上。
  
   照片上是二十二岁的我正靠在一架钢琴上对着镜头笑得肆无忌惮。
  
   翻到背面我看到一行黑色的字迹上面写着:我的女孩祝你一生平安喜乐!落款是二零零三年八月二十四日我满怀伤心离开奥德萨的日子。
  
   世界在我眼前逐渐褪去缤纷的色彩最终变成了黑白两色。
  
   我记起那张被我烧掉的纸条原来他是想用那些空白告诉我他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么多。
  
   可惜当时的我以为自己从此看破红尘看透了男人。
  
   那时太年轻我不懂。
  
   如今我终于明白却已经太迟太迟
  
   人们兜奥地利的春天是世界上最值得留恋的春天窗外此刻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西斜的日光透过白纱窗帘在墙壁上留下模糊的光影。清风透窗而入带来孩子们银铃一样的笑声。
  
   我却听到心里细碎的一声轻响仿佛就此关上了两扇冷宫的大门所有的心事终化灰烬关山万里从此再无任何心愿。
  
   伸出手我看得到手心里流沙一样逝去的旧日时光。我曾经遗失在奥德萨的爱情十个月的时间竟成为一世一生。
  
   原来爱一个人由人由天就是由不得自己。
  
   那些属于生命里美丽的瞬间当时并不觉得珍奇可当我回头时却发现原来最灿烂的一刻已经过去。
  
   奥地利的冬天也多雪但是我再没有遇到一场雪大得过当年喀尔巴阡山麓那场雪。
  
   我也再没有遇到一个人象他一样爱我如自己的生命。
  
   那个吉普赛女人对我说:你的身体在一处心却在另一处。在神的驱逐下永不停息地流浪。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认了命反正怎么过都是一生。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象大海拍击海堤
  
   发出的忧郁的汩汩涛声
  
   象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它会在纪念册的黄页上
  
   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
  
   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它有什么意义?
  
   它早已被忘记
  
   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
  
   它不会给你的心灵
  
   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普希金《我的名字》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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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4 20:4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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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4 20:58: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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